宋慈洗冤笔记(出书版)_分节阅读_第23节(2 / 2)

  “自古历朝历代,北方异族更迭不断,匈奴、鲜卑、突厥、契丹、女真、蒙古,伐灭一个,又会有下一个兴起。当年契丹势衰,金人崛起,我大宋联金灭辽,谁知金人比契丹更为凶悍。如今金国衰弱,其北又有蒙古崛起,此时北伐,就算能扫灭金国,谁又能保证蒙古不是下一个金国呢?与其北伐,倒不如坐视蒙古与金国相争,二者谁弱便支持谁,让他们相互牵制,最好斗得两败俱伤。我大宋既可长保安宁,又能趁此时机整顿军备,操练将士,先为自治,而后远图,待他日馈粮已丰,形势已固,再行北伐,或可功成。”

  杨次山点头道:“你一个少年学子,懂验尸断狱已属不易,想不到对军国大事也有这等见地。”

  “宋慈才疏学浅,岂能有此见地?这些都是太学博士真德秀所授。”

  “太学里竟还有如此高明远见的学官?”

  “真博士有经文纬武之才,只可惜一直不得机遇,未获重用。”

  “真德秀这个名字,我记下了。你如此坦诚,比之方才所说的那些高明远见,其实更加难得。他日为官,想必你定能为百姓请命,为圣上分忧,此乃我大宋之福也。”

  杨次山对宋慈大加赞赏,话语中隐隐透出栽培之意,换作他人,此时早就千恩万谢,主动投身到这位当朝太尉的门下了。可宋慈别说恩谢,就那样杵在原地,微低着头,闷声不响,一点回应也没有。

  杨次山见宋慈没反应,朝元钦看了一眼,道:“我听元提刑说,令尊宋巩,在推官任上多年,不但精于刑狱,断案无数,而且为官清正,素有贤名。”

  宋慈道:“家父只是尽到为官的本分。”

  “想我大宋上上下下,多少腐官冗吏,能尽到为官本分,已属难得。依我看,令尊偏处一地,做个小小的推官,未免大材小用,好歹做个提刑,掌一路刑狱,才不算屈才。”杨次山看向元钦,“你说是吧,元提刑。”

  元钦附和道:“太尉所言甚是。”

  杨次山看着宋慈,目光中大有深意。他说出这番话,宛如将一颗石子投入了湖中,就等着荡起涟漪。可宋慈这片湖水好似死水一般,任他投入多少石子,全无半点波澜。他见宋慈如此,心知要笼络宋慈为己所用,看来是难有可能了。

  “太尉。”宋慈忽然开口道。

  自打宋慈进入二堂起,没有对杨次山行过礼,也没有过任何尊称,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太尉”,如同突然出现的一丝转机,让杨次山眼睛一亮。

  宋慈原本微低着头,这时忽然抬起头来,直视杨次山,道:“你方才对我说的这些话,四年之前,是不是也曾对李乾说过?”

  陡然听到“李乾”二字,杨次山心里一惊,但没表露在脸上,道:“你说谁?”

  宋慈从见到杨次山开始,便一直在暗自推想案情。当年若真是李乾杀害了巫易,那李乾极有可能是受了杨岐山的收买,而李乾看重功名,杨岐山要收买李乾,势必要许诺仕途。杨岐山虽然富有,却无官职,向李乾许诺的仕途,自然要靠杨次山来实现。宋慈听出了杨次山话中的笼络之意,尤其是听到杨次山有意提拔他的父亲宋巩时,不禁想到真德秀曾提及李乾老父李青莲也曾是一县小吏,杨次山要收买李乾,会不会也提出过提拔李乾老父为官?他突然来此一问,就是为了出其不意,观察杨次山在这一瞬之间的反应。倘若杨次山的神色稍有惊变,那就说明杨次山知道李乾这个人的存在,也就说明他推想李乾被杨家收买一事极可能是对的。

  宋慈目不转睛地盯着杨次山。杨次山的脸色虽然没有任何变化,眼皮却微微一颤。这一细微变动,没能逃过宋慈的眼睛。宋慈重复刚才说过的姓名,加重了语气:“李乾。”

  “李乾是谁?”杨次山道。

  “太尉应该认识,李乾曾是太学上舍生,与巫易、何太骥是同斋,四年前巫易死的那一晚,他突然从太学退学,就此不知所终。”

  “我不认识你说的这个人。”杨次山道,“李乾这个名字,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是吗?”

  “难道我堂堂太尉,还会对你说假话?”

  “太尉也好,天子也罢,说的话是真是假,只有自己心里清楚。”

  元钦拍案道:“宋慈,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杨次山手一摆,道:“少年人心直口快,一时戏言,元提刑不必当真。”脸上现出和气的微笑,“宋慈,你何以认定我就认识……”后面“李乾”二字还未出口,却听宋慈道:“二位大人,宋慈奉旨查案,还有要事在身,告辞了。”说完转身便走。

  杨次山一愣。

  元钦站起身来,连叫了两声“宋慈”。宋慈全不理会,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二堂。

  “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元钦道,“我这就差人把他叫回来。”

  正准备唤来差役,却听杨次山道:“不必了。”

  元钦转过脸去,只见杨次山望着堂外,和气的微笑早已从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阴沉肃杀……

  宋慈从二堂出来,岳祠案的种种疑点又在他脑海中纷繁缠绕。之前有过的那种感觉又一次浮上心头,巫易案与何太骥案之间,如同一条完整的铁链缺失了某一环,以至于他总是看不清这两起案子的全貌。

  思虑之间,宋慈走出了提刑司,却见刘克庄正一个人颓然坐在街边,身旁搁着那盏题有“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的花灯。

  “你怎么在这里?”宋慈明明记得刘克庄送虫娘回熙春楼了,没想到刘克庄会独自一人等在提刑司外。

  刘克庄站起身来,花灯也不要了,垂头丧气地道:“走吧。”

  宋慈去二堂见元钦和杨次山,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刘克庄不可能这么快就往返熙春楼。他拾起地上的花灯,见到花灯上的题词,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夜空苍茫,星月无踪,道:“可是遇到夏公子了?”

  “唉,什么都瞒不过你……”刘克庄道,“还没走完一条街,就遇到了夏公子。那夏公子也真是的,虫娘受韩?欺辱时,不见他有任何动静,追到提刑司来,却比谁都快。”

  宋慈轻拍刘克庄的肩膀:“是你的,终是你的。不是你的,何必强求?”

  “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懂?”刘克庄道,“可我就是想不明白,那夏公子到底有什么好,虫娘竟会对他如此死心塌地……你刚才是没看见,虫娘一见到夏公子,那真是笑靥如花。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唉,古人诚不欺我……”

  刹那间,如有雷电穿体而过,宋慈猛然定住了脚步。

  “思悠悠,一夕休,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刘克庄自说自话,忽然发觉身边没了人,回头见宋慈定住不动,奇道:“你怎么了?”

  宋慈打个手势,示意刘克庄不要出声。此时此刻,他脑中各种念头转得飞快,耳畔仿佛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重复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这话宛如灵犀一点,一下子将他从混沌中点醒。一瞬之间,云开雾散,岳祠案中那长时间困扰他的缺失掉的一环,从各种细枝末节中冒了出来。

  宋慈的双眉刚刚展开,旋又凝住,暗暗自问:“那凶手是谁呢?为何一定要模仿四年前的旧案杀人……”

  刘克庄见宋慈神色变化不定,不敢出声打扰,只能莫名其妙地等在一旁。

第九章 真凶浮现

  片刻之间,宋慈的神色恢复如常,忽然转身往回走。

  刘克庄忙追上去,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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