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洗冤笔记(出书版)_分节阅读_第12节(1 / 2)

  宋慈仔细观察这副已串成人体形骸的遗骨,各处皆正常,唯有一处异样,那就是左右腿骨的长度略有出入,右边稍长一些,就好似两条腿骨不是一个人的,而是将两个高矮不同之人的腿骨各取一条,拼在了一起。

  此时一旁土坑之中,大火已燃烧多时,坑中表土已烧到发红。宋慈让几个劳力将坑中柴炭去除,然后将刘克庄提前备好的二升酒和五升醋均匀泼在土坑中,顿时热气蒸腾,酒味和醋味混在一起,弥漫开来。这气味好不刺鼻,围观人群纷纷掩鼻。

  宋慈吩咐几个劳力,将放置遗骨的竹席小心翼翼地抬入土坑之中,再用草席盖住,依靠蒸腾的热气来蒸骨。

  无论是与宋慈交好的刘克庄,还是熟知刑狱的元钦,以及刑部大员史弥远,此时全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宋慈的一举一动。围观众人也都看入了神,一直都有的议论声渐渐没了。数百人鸦雀无声,林中一片寂静,静到连树叶落地的声响都能听见。

  宋慈静待蒸骨,其间不时用手触摸土坑旁的地皮。一直等到地皮完全冷却后,他才揭去草席,让几个劳力将遗骨小心翼翼地抬出来,抬至附近一片阳光照射的空地上。

  宋慈在竹席边蹲下来,仔细观察遗骨,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他向刘克庄招手道:“伞。”他特意嘱咐过刘克庄,若是天气晴好,就准备一把红油伞。今天正好是个晴日,刘克庄没有忘记此事,在出城的路上,特地买了一把红油伞。

  宋慈接过刘克庄递来的红油伞,撑开,对着阳光,遮住了遗骨。红油伞笼罩之下,整副遗骨大都没有变化,唯有一根肋骨,微微泛出了些许淡红色。

  宋慈目光微变,凑近细看,只见这根肋骨位于心脏所在之处,显露出淡红色的地方,位于这根肋骨的中段,那里有一处细小的缺裂。

  宋慈将红油伞斜立在地上,使其依然对着阳光遮住遗骨,然后站起身来。

  史弥远见宋慈起身,道:“宋慈,如何?”

  宋慈指着肋骨上的那处淡红色:“大人请看。”

  史弥远道:“这是什么?”

  “是血荫。”

  “血荫?”史弥远虽是刑部侍郎,但对具体如何验尸验骨却知之甚少。

  宋慈解释道:“血荫原本难以辨别,但蒸骨之后,以红伞遮光验骨,血荫便可显现。骨头上若出现血荫,必是生前受过损伤,若是没有血荫,纵然骨头损伤折断,也是死后造成。巫易遗骨上有不少缺裂之处,大都没有血荫,应是下葬后,蛇鼠啃噬所致,唯独这根肋骨上的缺裂之处出现了血荫,那必是生前所受损伤。我已仔细看过,这处缺裂裂痕平整,应是利器所致,可见巫易生前胸肋处曾被利器刺中,而这被刺中的位置,正是心脏所在。”说完这番话,他目光一转,看向元钦,只见元钦正盯着遗骨上的血荫,其脸色已微微有些变化。他又看了一眼人群中的杨菱,杨菱正目不转睛地望着遗骨,黑纱之上的那对眼睛里透着震惊。

  史弥远道:“你的意思是说,巫易不是自尽,而是死于利器所刺?”

  宋慈道:“目下还不能断定,需派人问过巫易亲友,若巫易胸肋处没有旧伤,那这伤就只可能是他死前所受,到那时才能说他不是自尽,而是死于胸肋被利器所刺。”

  史弥远道:“元大人,你是提点刑狱,不知对此有何高见?”

  “宋慈所言血荫一事,句句属实。”元钦应道,“巫易肋骨既出现血荫,必是生前受过伤,但要论是自尽还是他杀,还须查清巫易是何时受伤。”

  “既然如此,那就只好有劳夏虞候差人跑一趟了。”史弥远看向一直护卫在旁的夏震。

  夏震应道:“属下即刻派人去查。”

  史弥远又看向元钦:“我若没记错,巫易一案,当年是由提刑司查办的吧?”

  “此案是由下官亲手查办。”

  “倘若查出巫易胸肋处的伤是死前所受,元大人,你说说,该当如何?”

  “若是如此,巫易便是死于他杀,此案自当推翻重查。”元钦道,“下官当年错断此案,责无旁贷,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

  “元大人这番话,我一定如实上禀太师。”史弥远的目光又落在宋慈身上,“宋慈,你今日验骨,当真令我大开眼界。不过只会验尸验骨,还远远不够,须尽早查出真凶才行。韩太师命我转告你,无论真凶是谁,哪怕是世家大族,是高官显贵,只要有他在,你就尽管查,查到什么便是什么,绝不可有任何欺瞒。”

  宋慈听出史弥远在“世家大族、高官显贵”这八个字上刻意加重了语气,似乎意有所指,道:“宋慈定当尽力而为。”

  史弥远点点头,带领夏震和一众甲士,离开了验骨现场。

  元钦微微躬身,待史弥远去远后,方才直起身来。

  宋慈来到元钦身前,道了声:“元大人。”

  元钦方才阻挠宋慈开棺验骨,可宋慈不但验了骨,还验出了血荫,足以证明他坚持验骨是对的,甚至有可能推翻元钦当年的结案。元钦以为宋慈是要拿此事来显摆一下,哪知宋慈压根没提及验骨一事,而是说道:“昨夜杨茁失踪一案,有一名叫辛铁柱的武学学子受牵连入狱。据我所知,辛铁柱当时是在追拿窃贼,说他故意挡轿,未免有些牵强,且无任何证据证明他与杨茁失踪有关。不知元大人要将他关到几时,才能放他出狱?”

  元钦看了宋慈一眼,道:“那辛铁柱是你什么人?”

  “我与他素不相识。”

  “一个素不相识之人,你为何关心他是关是放?”

  “我听说他好心抓贼,却无辜被捕入狱,此事实有不公。”

  “公与不公,不是你说了算。”元钦道,“要放人也不难,只要杨茁能平安找到,他便无罪。又或是找到那个窃贼,让他二人当面对质,证实没有串通挡轿,也可放人。”

  宋慈知道杨茁离奇失踪,那么多人找了一天一夜也没找到,指望杨茁能被平安找到,希望实在不大,那就只有想办法找到那个窃贼。他于是道:“只需找到那个窃贼就行?”

  “你说这话,难不成是想去找那窃贼?”

  宋慈点了一下头。

  “经昨晚纪家桥上那一闹,那窃贼定会藏着不露面。临安城那么大,你又没见过那窃贼,如何找得到?”

  宋慈想了一下,没有回答如何寻找那窃贼,只道:“多谢元大人提醒。”说完便打算告退。

  元钦叫道:“宋慈。”

  “大人还有何事?”

  元钦叹了口气,语气稍缓,道:“巫易肋骨上出现血荫,实在出乎我意料,只怕当年真是我错断了此案。方才史大人所言不错,无论如何,你奉旨查案,要尽早查出真凶才行。”

  宋慈点了点头。

  元钦又道:“我掌刑狱公事多年,见过太多死者亲属闹事,今日我阻你开棺,实是为了你好。你自行开棺验骨,巫易亲属知晓后,多半会前来闹事,到时我会尽力替你挡着,你全心查案即可。”

  “多谢元大人!”

  元钦摆了摆手,示意宋慈不必言谢,道:“你是我提刑司的属官,这是我应该做的。人之为人,官之为官,在其位便当谋其事。你该怎么做,希望你能明白。”这话一出,意在敲打一下宋慈,提醒宋慈记住自己的位置,身为提刑司的属官,便该听从他这个提点刑狱公事的话,做一个属官该做的事。

  宋慈却道:“元大人所言甚是,宋慈既为提刑干办,便当有疑释疑,有冤直冤,尽早查明真相。”

  元钦不知宋慈是真不明白,还是假装不懂,听了宋慈的回答,不由得一愣。他还要再说什么,刚刚张开嘴,哪知宋慈却对他行了礼,转身招呼刘克庄、许义等人,一起收拾遗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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