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洗冤笔记(出书版)_分节阅读_第10节(2 / 2)

  “她在家中被关过大半年?”

  “是啊。”汪善人道,“听说她惹恼了杨老爷,被杨老爷关了大半年,那大半年里,就没见她出过家门。”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汪善人想了想,道:“那是四年前的事了。我若没记错,应该是在腊月中旬,杨小姐突然不来租马了,也一直不见她出门,当时我还纳闷呢。后来再见到她时,她瘦了一大圈,那模样啊,憔悴得紧,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我都快认不出是她了。”

  宋慈扭头看着那跟来的门丁,道:“有这回事吗?”

  “你别来问我,我到杨家才一年多,四年前的事,我哪知道?”门丁知道宋慈所谓的线索不可能找到杨茁,也就不再对宋慈客气,说起话来又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宋慈转头问汪善人:“杨小姐是因为什么事惹恼了杨老爷?”

  “听说是她不肯嫁人。”

  “不肯嫁人?”宋慈凝眉道,“嫁给什么人?”

  “是当朝太师的儿子,叫韩……韩什么来着……”汪善人挠了挠头。

  “韩??”宋慈知道韩侂胄没有子嗣,只有韩?一个养子。

  “对对对!就是韩?。”汪善人道,“当时韩家的迎亲队伍都来了,听说杨小姐死活不肯嫁,最后逼得韩家退了亲,好好一桩大喜事,闹得不欢而散。”

  宋慈听了这话,心中暗自推算时间。巫易是在岳飞祭日当天自尽的,也就是四年前的腊月二十九,杨菱被杨岐山禁足是在四年前的腊月中旬。杨菱曾说过,因为家里人不允许她与巫易来往,她便与巫易断了联系,那是巫易死前半个月的事。如此一来,时间便对上了。杨菱想必是为了巫易才不肯嫁给韩?,这惹怒了杨岐山,杨岐山便将她禁足在家中,彻底断了她与巫易的来往。杨菱看来是不想这段家丑外传,不愿提起自己被禁足一事,这才没有对他说。他回想刚才离开杨家时,杨菱对杨岐山的态度极其冷漠,甚至在杨岐山出现之后,她从始至终没有叫过一声“爹”,可见四年过去了,父女二人的关系仍然不好。

  宋慈暗自沉思之时,门丁忽然道:“姓宋的,你轿子查过了,事情也弄清楚了,以后查案用点心,别张口就乱嚷嚷,污蔑我家小姐。”

  许义怒道:“你这人……”

  宋慈摆了摆手,示意许义不必多言。他对门丁道:“查案一事,是我轻率武断,请你代我向你家小姐致歉。”

  门丁冷哼一声:“致歉有什么用?真有本事,早点把我家小公子找到啊!”

  宋慈对门丁的傲慢态度毫不在意,立在原地,心中暗暗疑惑。既然证实了轿子没有问题,杨茁不可能藏匿于轿中,那么杨茁必然是离开了轿子才会失踪,可昨夜纪家桥有数百人围观,杨茁离开轿子时,居然无一人看见,实在是不合常理。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向汪善人告了辞,带着许义走出了汪记车马行。门丁则大模大样地回了杨家。

  宋慈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汪记车马行门前,望着街对面的杨家宅邸,若有所思。片刻后,他忽然道:“许大哥,何司业的住处是在这附近吧?”

  许义抬手指向街道的另一头:“小的贴封条时去过,就在那边,离得不远。”

  “劳你带我去看看。”

  许义当即在前带路,领着宋慈来到街道的另一头。这里临街的一座小楼,门前贴有提刑司的封条,许义道:“就是这儿。”

  宋慈走到门前,伸手便去揭封条。

  “大人莫脏了手,让小的来。”许义上前揭了封条,推开了门。

  入门是一处窄小的厅堂,陈设极为简陋,没有挂画,没有屏风,只摆放了一些老旧的桌椅,收拾得还算干净,只是采光不大好,一眼望去有些阴暗。

  宋慈在厅堂中来回查看了一遍,又去厅堂背后的厨房和茅厕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走上了二楼。

  二楼放置着床、衣柜、书桌和书架,既是卧室,也是书房。床上被褥齐整,柜中衣物叠好,书桌上笔墨纸砚收检有序,书架上书册堆放整齐,与一楼的厅堂一样,二楼虽然陈设简单,但收拾得还算干净。

  宋慈在二楼查看了一遍,同样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许大哥,案发之后,这里一直就是这个样子吗?”

  “就是这样的,原样没动过。”

  宋慈回想那个名叫于惠明的太学学子说过的话,当夜何太骥在岳祠训斥完学子后,一个人往中门方向去了。中门朝南,何太骥往中门而去,应是离开太学,返回里仁坊的住处。

  “可有问过邻近的住户,何司业遇害那晚,有没有人见到他回来?”

  “其他当差的弟兄去问过,那晚邻近的住户都没听见响动,不清楚死者有没有回来过。”

  宋慈思绪一转,想起了真德秀提到何太骥租住在里仁坊的话,于是走向窗户,掀起窗子,朝杨家宅邸的方向望去。果然如真德秀所言,透过窗户,能远远望见杨家宅邸的大门,何太骥住在这里,只要杨菱出入家门,他在窗口一望,便能望见。

  就在宋慈掀起窗子眺望之时,杨家宅邸的大门忽然打开了,有人从门内出来。

  此时薄雾已消散大半,宋慈能看清从杨宅大门里走出来的人。先是杨岐山出来了,站在门外送行,送走的是杨次山。杨次山坐上那辆一直停在街边的马车,车夫在前驾车,仆役小跑跟随,前呼后拥,向南而来。何太骥的住处就在这条街的南端,杨次山的车驾从宋慈的眼皮子底下驶过,马蹄嗒嗒,车轮隆隆。

  宋慈不认识杨次山,但望见杨岐山送行时态度恭敬,可见被送走之人地位尊崇。在杨次山之后,又有一人从杨宅大门里出来,这人宋慈认识,是元钦。

  元钦的突然出现,让宋慈颇有些诧异。他之所以诧异,不是因为元钦这么早便来了杨家,毕竟杨茁离奇失踪,寻了一夜不见人,元钦为此事奔走,一大早出入杨家,没什么不正常。他诧异的是,他以浙西路提刑干办的身份登门查案,为何杨岐山、杨菱和那门丁不告诉他元钦也在杨家,而且他在杨家那么长时间,从始至终没有见到元钦的身影,元钦也没有现身与他相见,就像是在故意躲着他似的。

  与杨次山离开时前呼后拥不同,元钦是孤身一人,既没有穿官服,也没有差役跟随,向杨岐山告辞后,一个人往北去了。

  杨次山和元钦先后离开,杨岐山回入宅邸,大门关上,一切又恢复了先前的样子。

  宋慈没有过多地在意元钦的出现。他没能在何太骥的住处发现什么,于是关上窗,打算回太学与刘克庄会合。

  就在关窗的一刹那,他的手无意间从窗框上抹过,突然感到了一丝尖锐的刺痛。

  宋慈看向自己的手掌,多了一道划痕,幸而没有破皮。他重新掀开窗,摸到窗框上尖锐之处,凑近细看,只见窗框上有一道细小的裂缝,就在裂缝之中,嵌着一小片指甲。

  宋慈不禁微微凝眉,捏住那一小片指甲,从裂缝中拔了出来。他将指甲举起,借着窗外亮光,定睛细看。那是一小片断掉的指甲,可以看到明显的断口。他猛然想起何太骥的左手食指指甲正好略有缺损。他回想何太骥食指指甲上的断口,与眼前这一小片指甲的断口很是相像。

  “莫非何司业的指甲是断在这里?他是在家中遇害的?”宋慈如此暗想之时,不禁回头环顾整个卧室,看着卧室中处处干净整洁,心中疑惑更甚。何太骥的指甲断口不平,若是生前不小心自己弄断的,那他必定会修剪指甲断口,以免刮伤自己和他人。然而指甲断口并没有修剪过,由此可见,这断口极可能是他遇害时造成的。何太骥遇害当晚,在岳祠训斥完学子后,独自一人往中门方向去了。他的指甲断在自家窗框裂缝之中,由此可见,他当晚的确回到了位于里仁坊的住处,然后在二楼的卧室里遇害。何太骥是被勒死的,可卧室里干净整洁,邻近的住户也没听见响动,可见何太骥与凶手并没有发生激烈的搏斗。既无激烈搏斗,那便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凶手一早便潜入何太骥的住处,藏身于卧室之中,袭击了回家的何太骥,要么便是何太骥主动让凶手进了住处,也就是说,何太骥与凶手是认识的,而且何太骥允许凶手来到二楼的卧室,而不是在一楼的厅堂见面,可见凶手极可能与何太骥相熟,关系非同一般。然而据真德秀所言,何太骥平素独来独往,很少与他人往来,熟人更是少之又少。

  “若论熟人,真博士当算一个。还有杨小姐,何司业倾心于她,对待她定然与常人不同。”宋慈暗暗心想,“可真博士是何司业的知交好友,观其言行,并无杀害何司业的动机。杨小姐虽然英气不输男儿辈,可毕竟是一女子,何司业体形魁梧,她如何勒得死何司业?”

  宋慈继续思索:“何司业若真是在家中遇害,那他后背上的笋壳毛刺又是在哪里蹭上的?这附近没有竹林,唯一有竹子的地方,便是杨宅西楼。莫非何司业死前曾去过杨宅西楼?杨菱说她与何司业六天前在琼楼见过面,自那以后再没见过,难道是在撒谎?”

  念头一转,他又想:“倘若何司业是在家中遇害,那凶手还需移尸至太学岳祠,沿途穿街过巷,距离不短,又都是坊市之地,住户甚多,说不定当晚有人听见过动静,甚至有人目击过移尸。”他取出手帕,将那一小片断指甲包起来,然后下楼,重新贴上封条。他与许义先赶回提刑司,来到了提刑司的偏厅。何太骥一案移交浙西路提刑司后,其尸体便被运至提刑司,一直停放在偏厅之中。宋慈揭开遮尸白布,取出从何太骥住处发现的那一小片断甲,与何太骥左手食指指甲上的断口一比对,果然完全一致,由此可知何太骥的确是在自己家中遇害的。确认了这一点,他再带上许义回到何太骥的住处,然后沿着何太骥住处到太学的各条街巷,挨家挨户地查问。

  一番查问下来,费去了不少工夫,却一无所获。何太骥遇害当晚,临安城内已有灯会,上半夜游人往来频繁,喧嚣热闹,即便有什么动静,也没人会留意。到了下半夜,依然时有收摊的商贩走动,时有醉酒之人路过,因此街巷之中不乏行人,不乏响动,沿途住户看见了、听见了,根本不会往心上去。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