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身边(1 / 2)

在故乡长大到六岁半的时候,母亲终于把莱荷也接走了。她记得去那边的路上,她见到了一排白杨树,她兴奋极了:“白杨树,白杨树!公路,公路!”

从此她知道了,有白杨树的地方就有公路,有公路的地方,就会有白杨树。

白杨树,她在故乡也见过。

故乡后门的斜坡上有一片比较小的白杨树林。春绿秋黄,冬雪皑皑,她最喜欢秋冬之际的白杨树。

那时的白杨树上,还残留着几片黄叶,似落下又不落下,垂在枝头上。树根下面落了很多的叶子,堆积得很厚,即使北风再猛烈,也吹不动它们。

这就是白杨树!坚韧的白杨树,即使落叶枯黄也依旧是那么坚韧——坚韧地生长,也坚韧地守护。

有时候她挨了骂或者挨了打,就会跑到那片小小的白杨林里寻求安慰。她使劲地摇着白杨树,希望白杨树能懂她,可是她摇不动;她靠在白杨树的树干上才觉得宁静,直到夕阳如同蛋黄一样夹在树杈上。

一年四季,白杨树长,她也长,但白杨树春天绿秋天黄,她却不能同步。但她有情感,会哭会笑,白杨树却不会。

即使老屋后院就栽种着一棵白杨树,可她还是喜欢这片白杨林,它们扎根在田野旁,托起每一天的太阳,又送走每一晚的月亮,而后在夜深人静处独自欣赏着如水的月光。

而现在,她可以见到很长很长一段公路上的白杨树,还能和白杨树一起同行。

“不知道父母那边是什么样?会是故乡的样子吗?”阮莱荷在心里想。

父亲在108国道旁开了一个店,租的是门面房。那一排门面房几乎都是与汽修有关的,修车的,卖配件的,再就是有两家餐馆。

父亲最早进入这行时做的是汽修。他是一名普通的汽修工,每天就是等车来,然后修车;拿出工具,修完检查好工具收好。有时候会半夜一个人提着工具箱走到龙虎路上修车。

龙虎路是晋陕交界的一条公路,旁边就是湍急的黄河,这条路很险,经常有翻车事故发生,连车带人一起翻到黄河中。

那时候,阮莱荷很不理解,父亲高中毕业还上过卫校,还特别有才华,文章写得特别好,为什么就只能做汽修这样的累活脏活?

如果一切都能重来的话,她希望父亲能重新投一次胎,拿起笔,去从事他最擅长的写作,而不是拿起公路修车,严寒酷暑甚至三九天的半夜还要在车下面工作。

可父亲从没有抱怨过什么,他那样的人,就是给他安排什么,他就会做到极致。从这一点来说,父亲是伟大的。他就像黄河岸边的一座孤峰山一样,独自撑起这个家!

父亲修车的工具,什么扳子呀千斤咋撬杠呀,一看就比较沉重比较危险,可父亲选择了接受。

一天,父亲又在修车了,阮莱荷就搬了一个高凳子再搬了一个低凳子,坐在门口。她有一本小图画本,还有一根蓝色的彩笔,都是她从老家带过来的。

她渴望写字,可是她还没有上学,会写的字不多。她只有打开那本小图画本,准备画点什么。

她想起了她在故乡时那道蓝色的山沟,她拿起彩笔,在本子上画了一座长长的山。

“对了,山应该是深蓝色还是浅蓝色呢?”阮莱荷不知道了。

她跑去问妈妈:“妈,远处那座山是什么颜色的?”

“你看咱们后门外远处的山,它是什么样的,你要画的山就是什么样的。”母亲用手指着远处的山给阮莱荷说。

“可我看到的山明明是蓝色的,有时候是深蓝,有时候是浅蓝,我只是不确定到底该用什么颜色的彩笔涂色。”

“孩子,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除非你亲自到过那座山的跟前。”

阮莱荷没有从母亲这里得到想要的答案,就继续画了。她画下了她心中的山,是一道长长的深蓝色的山。因为她觉得浅蓝色的太模糊,无意间拉开了她和那座山的距离。但是涂成深蓝色她就会觉得特别清晰,距离也没有那么远了。

莱荷画完了,她小心翼翼地收好图画本,就在门口看父亲修车。

父亲快修完了,阮莱荷很想帮父亲忙,可是她又不知道她能做什么。

父亲修完车了。

“爸,我能给你帮忙吗?”

阮莱荷的懂事让父亲欣慰地笑了笑。

不等父亲答应,阮莱荷就往回搬着她能搬动的工具。那些工具实在是太沉了,但她不怕沉,她只是怕父亲太辛苦太劳累了。

父亲修完了车才洗手吃饭,平常母亲叫父亲吃饭,如果车没修好父亲是不会过去吃饭的。

后门外有个灶台,是父亲用泥加上稻草垒成的。灶台很小,但能遮风避雨。灶台跟前是一张石桌,一家人平时就在这里吃饭。

早饭一般是热馍就菜,再喝小米稀饭。

吃完饭,大家都走了,阮莱荷一个人坐在那里东张西望。

那天她穿着深红色的条绒套装,但她总爱发呆。

“莱荷,你在干什么呢?”

母亲似乎提醒了什么,莱荷才回到现实中。

“妈,我在想奶奶给我买的衣服。”说完阮莱荷就跑回房间,从她来的时候带的那个袋子里拿出了奶奶给她买的衣服,是一件粉红色的背心。

“哦。来,给妈看看。”

母亲看了看就再也没有说话。

“以后想穿什么妈给你买,好吗?”

“嗯。”阮莱荷懂事地点点头。

“妈,我还在想我看到的那座蓝色的山。”

阮莱荷说的是山西那边的一座山,哪怕多年过去了,她也依旧不知道那座山的名字。因为她一直没有机会到山西那边看看。

“妈也不知道。”

“订牛奶喽!订牛奶喽!”

门口订牛奶的来了。母亲买了两瓶。

阮莱荷坐在灶台旁边,看着母亲煮牛奶。那时候她还不理解,订牛奶的“订”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知道订书订本子知道订书机,却不知道订牛奶是怎么订的。

一阵奶香味从锅里飘了出来,就像是草原上人们熬奶茶一样。

这味道在阮莱荷的人生中只闻过一次,现在即使她有能力订牛奶,却再也闻不到当年的味道。

当年,母亲穿着一身棉绸衣服,紫色的布上印着粉红色的玫瑰花,特别好看。

那时候正值夏天,母亲有点怕热,天气一热她就感到难受,她就做了两身棉绸衣服,穿上特别凉快。

“妈,我想穿裙子了。”

“好,妈给你找两件妈的裙子。”

母亲把锅提起放好后,就带着莱荷来到衣柜旁边,母亲从衣柜下面找出了两件自己穿不上的裙子给莱荷试穿。

母亲的裙子是纱裙,穿上去特别凉快。母亲现在比之前胖了,所以她都穿不上了。

一件是黑底白花的半身裙,一件是粉底白花的连衣裙,还带着泡泡袖。莱荷对母亲这件裙子爱不释手。

“妈,我好希望我能一下子长成大姑娘,这样我就能很合身地穿上你的裙子了。”

“你喜欢裙子等你姐姐不穿她的裙子了可以给你。”

“好呀。”

莱荷很想拥有一件属于自己的裙子,哪怕是姐姐不穿的,她只要那件裙子能真正属于自己就好。

108国道还是和往常一样车来车往,其中半挂车最多。

一天,她和弟弟阮莱竹在门口看车车,弟弟对莱荷说:“姐啊,你看,那车前面的玻璃中间有那道杠的那是你的车,没有杠的那是我的车,咱们俩比比谁的车过得多怎么样?”

阮莱荷答应了。

弟弟比她来得早,哪个车过得多弟弟早已了如指掌。

“一辆……”

莱荷开始数。

大概十分钟后。

“我的车又过来了一辆。”莱荷说。

而弟弟数他的车就跟数着玩一样,一会就会过来一辆。

这个世界上越稀有的东西就越珍贵,果真几十年后,再也没有一辆车,像莱荷的车一样,前面的玻璃有那道杠,再也没有了。

“莱竹,你在吃什么好吃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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