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风将起 七(3)44(1 / 2)

一排告别室皆亮,室内人或多或少,皆有悲离。

五号室不大,内里人不多,两个念婆坐在一旁念经,另一边是中年眼镜男和一个吴望不认识的平头男子,靠墙一侧还躺着一个闷头睡觉的男子。

那中年眼镜男看到吴望二人有些意外,毕竟现在局里可是忙得不可开交。吴望走到灵桌前,盯着桌上李冬来的遗照,眼睛发酸,和三天前一样的笑容,但失却了颜色……

吴望喉咙发紧,深深地埋头鞠躬,中年眼镜男和平头男回了个礼,眼镜男走到近前把吴望扶起,道:“你来了。”

吴望点点头,望向桌后的透明冷棺,哽咽道:“我~能~看看吗?”

中年眼镜男让开身子,轻轻叹了口气道:“看吧……不过也没什么可看的,都裹起来了。”

吴望脚步沉重,走到棺边,果然“李冬来”全身都被裹得严严实实,可吴望盯着裹布却感沸血过后黑瘪若粗劣干碳的面貌似要破布而出,缓缓和那张黑白的暖笑重合于一处,血肉随白渐去,徒留似曾相识却惊心骇人的黑……吴望心头猛然浮现出那个“沸血制造者”,那个如恶魔般的“圣子”,他双手紧握,指骨发白,心中裂渊深处仿佛有无数恶魔厉鬼嚎叫着,狂笑着,怒吼着往上攀爬,吴望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双目通红,不知是因为那份悲,还是那份癫!

齐少华察觉不对劲,快步走到吴望身后拉转过身,双手并指分按吴望太阳穴两侧,运使意让他平复下心中激荡。那两个念婆投来异样的目光,那两个男子对这一幕也是有些奇怪,不过眼镜男毕竟是局里的,看吴望稍微平复后跟平头男子解释一句后引着吴望二人来到门外。

“对不起,我刚刚……”吴望已经平静下来,但是心情还是有些低落,有些不好意思道。

齐少华微微摇了一下头,退了几步斜身往门外廊柱上一靠抬头望天数起了星星。中年眼镜男则是摇了摇手,掏出香烟看了一眼齐少华后拔出一根递向吴望,见吴望不抽后自顾自点上,往廊道半高的围栏上一坐,深吸一口,长长地吐出一口烟雾后道:“我记得你叫吴望,你也不要太难过,老李这是时运不济,没躲过这一劫。”

“我……他本可以……”吴望心中现出李冬来阻拦对方融合者时那坚毅的背影,如今看来却是将倾之山峦。

“你要相信老李的判断,他在北边山林里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什么场面都见过了,那可比我们这边惨烈多了,这次还能有个小年轻完好得回来,他才不会有怨言,还会开心呢!”中年眼镜男憋出一个苦笑,又深吸了口烟,接着道:“你们年轻人就别往自己身上揽责任了,要说起来还是我的问题最大,这个任务可是我选出来分配给老李的……”

中年眼镜男猛吸着烟,烟灰抖落在他黑色的皮鞋上,又花又糊,很是难看。

吴望默然不语,半响后,夜风俏皮地钻入廊道,吹散了烟霾……李冬来会有遗憾,会有不舍,可怎会失却热血,失却坚定,他骨子里就是个洒脱豪迈,顶天立地的汉子,虽不舍生,却不畏死,况乎为正驱邪,他自是利矛,他自是坚盾!

可于至亲所触却是冰冷若寒冬,正是他来时的季节……吴望心中微微一叹,有些不好意思道:“还不知道你叫?”

“我也姓李,算起来我和老李还有点沾亲带故的呢,至于名嘛,不重要了……对了,你也来看过老李了,现在局里这么忙,你们肯定是没有通过批准出来的,还是早点先回去吧!”眼镜男只通了姓,摘下眼镜边擦边道。

“我想送送他。”吴望看了眼齐少华道。

“送了又能怎样啊,人死如灯灭,这就是死别,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眼镜李淡淡地说道。吴望记得老李说过“死了屁都没有”,也说了很多人很多事,停顿留空处也藏了很多人很多事,其中也许埋了不少“屁都没有”的死,一直都在他心里,不曾忘记,未敢忘记,这是铭记的生,这是背负的生!

“我可以放下,但不能忘记,忘记了才是什么都没了,记得越多,他留下的也就越多!”吴望的话语不仅让眼镜李有些意外,齐少华也投来古怪的一瞥。

眼镜李又点燃一支烟,抽完扔下一句“随便你们”便回到了室内,吴望二人却是依旧站在门外,隔了一会儿那个平头男子找来两条凳子给二人,也没说话只是淡淡抿出一笑。

“你回去休息吧,我留在这儿就好,明早我自己回去。”吴望看了眼廊道外的夜色,对着齐少华语带歉意道。

“我也想送送他。”齐少华抱臂依在廊柱上,看不到表情。

“那你坐会。”

“不了,我这样很好。”

吴望坐上凳子,面朝门内,目中寥寥几人,念婆的唱念声绕着香烛青烟,那黑白的笑脸刺得他满目苦涩,那透明的冷棺灼得他心头痛楚,他要全心接受,这个世界。

一人面里,一人朝外,一人坐视,一人倚望,无月暗夜凉风起,不知轻诉何许事……

夜过半时,念婆换过两人,眼镜李出来抽烟的时候给吴望二人拿来了黑绸白花,简单解释了一下让他们天亮后只送出殡仪馆就好,因为局里的追悼会将会在任务完成后统一举行,所以送老李最后一段的除了今晚告别室内的三人——眼镜李,老李的小舅子平头男和闷头睡觉的老李远房堂弟之外,便只有李冬来的妻女和弟媳妇了,人不多,不会有其他同事出现。李冬来的老婆这两天悲痛欲绝,整日整夜趴在棺前以泪洗面,怕她身体累垮,被她女儿和弟媳妇硬架去休息了,而那处公墓则是李冬来老婆早几年就偷偷买好的,她一直担心会有这么一天,怕到时候来不及。最后眼镜李特别告诫吴望,他只会介绍二人是老李局里的同事,不会提及任务相关。

吴望心中明了,默然点头应允。

黑夜不再纯粹,泛起了蒙蒙白光,吴望见到了李冬来的色彩。一行人不多,按照当地习俗送李冬来去往火化,沉默,哭嚎,安慰,站在最后面的吴望和齐少华尽数收入眼中。

李冬来的老婆哭伏在旁,尚是豆蔻年纪的李冬来女儿身披麻衣,手扶孝棍独身跪坐于门前,突然间她的世界遭受了巨大的不幸与悲伤,她的背影看去孤独又娇弱,等候的她没有哭泣,没有颤抖,她仿佛失却了一块,又快速弥合生长,慢慢地与那一眼的背影相重合,她在等父亲的骨,她已有父亲的骨!

李冬来在吴望心中不再止于那些话语,吴望记得他的暖笑,记得他的背影,记得他的妻女,记得他的归途,吴望在心中支起一座丰满的碑,铭记与背负,这是沉重的生,带着李冬来的刻印,不可沉沦,向阳奋进!

眼镜李最后与吴望错身的时候轻轻地告诉吴望他叫李尚,和尚的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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