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麦克米兰夫人的舞会(五)(1 / 1)

尽管铺就着透出奢华气息的地毯,此处的格局与先前烟雾缭绕的厨房区仍旧没有太大区别。一条走廊笔直的延伸,左侧陈列着数个舱室般的小房间;房间内,不同形制的机器人整齐地靠墙排放着,作为“眼睛”的玻璃透镜全都黯淡无光,显然都处于休眠中。每间舱室的门口都有一张小小的标牌,上面写着有如部门划分的字样:“清洁”“传货”“理事”“安保”。其中清洁和传货的机器人构造相对简单,类似克里夫在中心供暖塔内见到的那个;理事和安保则更接近人形,甚至有一些形状独特,仿若某种作战装甲。

走廊右侧则只开有一扇大门,标牌简短地写着仓库。大门锁死,克里夫也无意打开查看。他猜测这里就是储存机器人所需的(当然也可以用于别的)煤炭的地方。

没错,这里——类似于大风雪前上层为各类仆人准备的房间——正是老夫人的宅邸为机械仆人所准备的休眠区域。作为一名颇有些经验的私家侦探,克里夫深谙触类旁通的道理;因此,在前往内城区之前他就特意研究了宅邸的结构。当然,这些研究中自然是不包含内城区的任何信息的;所幸中城区的某些信息也多少够用了。

克里夫来到这里的理由也很简单。既然是为机械仆人准备的房间,一定有某条通道连接着卧房区,以便房屋的主人只需一个信号,便可以招来帮助。这样的通道一般是隐匿的。原因在于,尽管机器人的使用已经遍及各处,它们仍然终究是仆人;任由仆从在大厅内随意穿行、有如工厂一般,哪怕是无人的时段,也多少有些有失体统了。而克里夫要做的,就是经由这条通道潜入夫人的房间,寻找有关“真正的大师”的蛛丝马迹。

又是翻箱倒柜。克里夫撇了撇嘴。虽然对于私家侦探来说,这都可以算作是常规手段了,可悄悄潜入他人家中、悄悄四下搜寻的这种鼹鼠般的行径,也不存在什么让人欣喜的部分。更何况,老夫人并不算是这次委托的直接关联人员。克里夫的职业精神似乎一直在受到某种内心准则的抵抗。不过就外城区而言,事实上并不存在多少“诚实”的工作——要么做一名矿工或是尚在使用人工的工厂的劳力(因为人工比机器还便宜),然后在四五十岁时被踢到一遍,生死听天由命,男性女性皆是如此;要么就小偷小摸甚至抢劫为生。后者的受害人事实上只能是那些与施害人处境相当的人;因为这些犯罪大多只会在外城区、或是中城区的外缘,而这些便是克里夫的案件来源。某种意义上,克里夫的职业在道德和利益中取得了某种平衡,因而甚至是稀少而珍贵的:没有某种天赋和机遇,外城区的常人根本无法以克里夫的方式维持生计。

所以,克里夫几乎在他没有意识到之前就战胜了这种小小的犹豫,向着走廊深处走去。不过我们不能说这种犹豫没有带来丝毫的影响;因为正是由于这片刻的犹豫和思绪的游离,致使克里夫忽视了身后拐角处传来的细微动静。

走廊尽头是另一扇深色小门,敞开着没有上锁。如此程度的缺乏保护一时令克里夫有些讶异;不过他随即反应过来,这里大概也没有活人会像他这样走过供机器仆人的通路。穿过小门后便是一段旋转上升的楼梯,并排着既有阶梯式的,也有一整个斜面的,从而使得履带机器人和人形机器人都可以方便通行。

克里夫并不确定老夫人的卧室会在哪里,因此他一路上到了顶楼的四层。此处的地面是一块完整封闭的结构,楼梯并不像通常的公馆那样围绕着中央的镂空建造,而是在方形地块的左右两侧各自向下弯折下去。克里夫推测,此处的地面便是直接连接着大厅的天花板,为大厅创造挑高空间的同时隔离出了一块相对独立的处所;正是基于这种推测,克里夫认为这里多半便是主卧的所在。楼层天顶正中一块由玻璃构成,仰头便可以望见雪片纷纷而下,想必在晴朗的夜晚便可以看见澄明的夜空和闪烁的群星。

从侧面的一个房间中仿佛传来说话声;克里夫连忙在仆人通道进入四楼的拐角处凝神静听。声音是一男一女。

“……真受够了!”克里夫听到一声女性的喊叫,“……你那没前途的工作……每天……除了……就是坐着发呆……一天到晚舞会……搬出去……只会吃老本!”

声音忽高忽低,克里夫只能听清楚大概。女的说完后,随即传来男性的声音,仿佛是在安抚。此后的对话就一直只是喃喃的语声,克里夫再也听不清了。有钱人也会有这种烦恼啊。克里夫心想。不过这些内容和他来到此处的目的无关。只需避开这些人,来去无踪地搜索老夫人的房间,就可以万事大吉了。

克里夫在拐角往内看,一眼便锁定了右侧一间双开门的大房间。他确定房间内的人不会忽然推开门后,迅速穿过四楼大厅,轻巧地撬开了老夫人的门锁,一闪身进入了室内,随即立刻将房门关上了。

房间内此时一片漆黑。待眼睛稍稍适应后,克里夫找到一根灯绳,一拉,一盏煤油灯便嘶嘶地燃烧起来。借着灯光,克里夫看清这是一个庞大的套间。左侧是卧室,向外的墙壁由一整面落地窗构成,和大厅的落地窗朝向相同;换言之,从卧室中也可以望见庄园中巨大的、隆起的温室。右侧则有一间书房,一张庞大的书桌后是挂满了各色绸缎的墙壁,还有几排摆满了书的书架。

昏暗的灯光中,克里夫沿着书桌缓缓地搜索过去。透过依稀的乐声,他知道舞会还尚未结束;除此以外,房间内一片寂静。搜索的过程没有太多出奇的;桌面上到处铺着的是老夫人翻开的神秘学书籍和画满了各种符号和法阵的手稿,桌子的抽屉里则放着各种本子和书信。

克里夫首先找到的是几本账本。最新的日期就在附近,看来老夫人还没有打算拱手让出庄园的财政大权;细细搜索之下,克里夫发现帐本中记录着几笔金额不小、说明中却只有“神秘学咨询”的开支,可除此以外再也没有别的信息了。除此以外,便是几张明信片。

克里夫见到明信片时心头一动,将其拿起来仔细观察。这些明信片中果然有含有星座图案的,只是角落上并没有任何字迹;除此以外,还有一些别的明信片,然而形制不一。所有的明信片都有一个共同点:背面空白,正面的图案和神秘学有关系。星座、图腾的图案、塔罗牌或是别的什么。

克里夫只觉得心头有些发毛。他很难不把这些明信片与在赫伯特工作处发现的联系起来。如果它们并不是来自同一个人的话,那当然就没什么可说的;可如果的确是来自同一个人,那么反而带来了更多的疑点。首先,这是那位所谓的大师吗?如果是的话,夫人有通信便不难理解,那么赫伯特呢?这样一位老夫人的舞会都不会参与、克里夫无从联系的角色,赫伯特是如何取得联系的呢?难道赫伯特在神秘学方面其实已经造诣非凡了吗?又或者——克里夫灵光一现——赫伯特就是那位大师?

可是如果夫人没有撒谎的话,赫伯特接触这一方面似乎还不久啊。克里夫思索着。而且,尽管没有读过那些书,只从书名看来似乎也只是些入门类的书籍。更何况,克里夫猛然想到,夫人的字迹和赫伯特明信片上娟秀的字迹,多少还是有些不大一样的,只需要细心比对一下便可看出端倪。那么,那些笔迹到底是谁的呢?

克里夫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门上骤然传来了两下清脆的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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