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晶格秘录（上）24（2 / 2）

“你敢威胁我？你竟然威胁我？真棒！”我被气得哈哈大笑起来，连连对苗西卡竖起大拇指。

“和你讲道理有用吗？”苗西卡蹙眉答道：“最拧巴的人就是你了。”

可恨！这个女人总是把我拿捏得死死的。我望着苗西卡脑门儿上闪闪发光的蛤蟆镜，只觉得看到了满脑门儿歪理。

我叹了口气：“柯拉之死是一个典型的权力游戏。幼子即位，而柯拉正值壮年。克莱夫担心柯拉被人利用，从而乱政。所以克莱夫亲手杀死了柯拉，当着我的面。你满意了吗？克莱夫和我都是十恶不赦的杀人魔，不值得你同情和体恤。”

苗西卡说道：

“你在梦境中说：蒙昧是一个伟大的敌人，我从心底里尊敬你。如果你打算溺死在道德的自责，和往昔的记忆里，那跟放弃追寻有什么区别？”

“你不是我，怎么可能理解那种感受！”我有些恼怒。苗西卡没有退缩，大声说到：

“虽然我不能赞同克莱夫的做法，但你理解克莱夫吗？他为了你而背负杀人之恶，天底下没有比他更好的父亲了！”

苗西卡的话一字一句那么有力，我惊呆了。我们两个怒目相对，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苗西卡打破了沉默。她走上前来，握住我的手。这双手又温暖又柔软，我的心砰砰直跳，心中那股怒火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柯拉的死不是你的错。放过自己，洛佩斯。相信人类可以变得更好，改变像柯拉一样的，许许多多中性人的命运——才是对自己最好的救赎。”

“你不介意吗？我有那样的过去。”

“一味追求道德完美的人，他最终得到的仅仅是道德上的完美，但却无法负重。这样的人是无法成为真正的王者的。”

她竟然说“王者”，好一个“王者”——真难以置信，这些话竟是从一个女人嘴里说出来的。

苗西卡的目光变得温柔起来：“我们走吧。”

置身于旧日的幽僻小径，时光仿佛回到了昨天。空气是滞涩的，根深蒂固的恐惧和悔恨，从压埋着的心之尘土下被唤起，他们裹着旧日的尸衣，向我投来怨恨和鄙夷的目光。彻骨的寒冷侵蚀着我。只有苗西卡的手是温暖的，它令人安心。

没过多久我们便走进了破败的黎明庄园。二十年前那场大火毁掉了这里大部分建筑，儿时的过往如同幻影繁花，早已消逝在时间的溪流中。倒是这里的草木生机勃勃，几乎已经掩盖了那些颓坯残垣。

我几乎是被苗西卡一把拽进前厅。

大厅里并不像我梦里见到的那样，盘踞着深不见底的黑。主楼的穹顶已经倒塌了，午间明亮的阳光直接照了进来，周围亮堂堂的。大厅内散落着残破的物件和熏黑的石头，其上落满了厚厚的灰尘。大厅正中央的屏风被大火烧的只剩下了一小部分，依稀还能看到克莱夫穿着素净长袍的肖像。我张望着那副画像，他的表情里没有邪恶，只有慈祥的光辉。这个冷酷的恶人所背负的究竟是什么，看起来竟那样无邪。

熟悉的连廊已被杂草掩盖。我们渐次拨开荒草丛，旧时的回忆一点一滴在海里闪现。小时候柯拉时常在这园子里追着我跑，有时我会淘气地从这堵墙上翻过去。每当这个时候总会吓得柯拉惊叫。这个好脾气的保姆就像粘在我身后的尾巴一样寸步不离。柯拉和克莱夫相继离开后，忽然间我变成了孤零零一个人。

我们拨开一丛浓密的杂草，来到一个圆顶凉亭中。小时候克莱夫时常在这里与我做猜字游戏。他会把谜题放置在石桌上，然后笑吟吟地看着我。

我叹了一口气。过了凉亭便是后院，声光琴就在不远处的角落里。我们停了下来。苗西卡说道：“对她说点什么吧？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

我点点头，走到柯拉倒下的地方。苗西卡悄悄退身出去，我一把抓住她的衣角。“别走，陪着我。”

苗西卡转身过身，轻轻点了一下头。我朝着柯拉遇害的地方单膝跪下，在心底默念道：

有多少年了，我一直在逃避。在这世界上有许多像你一样的人，柯拉。他们把你们当作人造之物，然而他们，终究无法回报你们的纯真。

还记得吗？儿时的星空就在这上面，广袤无垠，寂静深邃，曾是我依偎着你的地方，曾是我梦想开始的地方。那时我想，为什么人们会感觉到孤单，我们从何而来，终点又在哪里。如果不去追寻答案，人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继位以后，我却遗忘了那份好奇心。很多时候我甚至觉得：在这个被无常裹挟的世界中，人都是残缺的，只有死亡能赋予完满。这是多么可悲呀！请原谅这个世界，也请原谅我，姆妈。若有天堂，必有属于你的七彩花园。如果要问我，愿意做些什么，我想说，愿那个天堂离世界更近一些。

愿——逝者安息，生者前行；愿——逝者释然，生者负重。愿此身肩负钢铁之志，愿此身流淌灼璃热血，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不忘初衷；愿此身背负极恶，愿此身践行善行，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永不言悔。

请原谅我，姆妈。到我们再见的时候，愿我所有的罪孽，已用死亡赎回。

良久，我站起身来，发现苗西卡正注视着我。

“从此以后，我于你，没有秘密啦！”我说。

“洛佩斯，在这个世界上一定会有一个人，不会嘲笑你的过去，只会抚慰你的伤痛。而我，会替你保守秘密。”苗西卡抱着双手，淡淡地回答。

我斜睨了苗西卡一眼，想说“仅此而已吗？”，不过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