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1 / 2）

闭上眼睛，我的朋友。你将在这高亢和凄迷的音律中，聆听遥远和深邃的咏叹。它来自星海深处的死亡永寂里，从虚空之中为濒死的人类唤魂。

——《e弦之上》克莱夫•艾芒

像那个慈祥的老朋友一样，我成了萨索斯行省的领主，一个孤独的静默者。那时我不明白，为何他总是孤零零地站在星空下，为何他总是朝着星晷的方向沉思。在那些彻夜不眠的日子里，他如雕塑一般沉默。

当我像他一样，惯常于把双手拢在宽大的袍袖中，当我像他一样，惯常于站在星空下聆听星星的耳语，当我像他一样，整夜如雕像一般站着，我亦沉入了那孤独的心海。

今夜群星浩瀚，熟悉的音律又一次把我召唤到星空下。哦！我想他了。记得在离别的那个夜晚，对一切都感到好奇的我，偷偷跑到黎明庄园的后花园里，听到的就是这歌剧的旋律。神话时代的僧侣静静站着，满头银发熠熠生辉。我蹲在布满爬山虎的墙角，生怕被他发现，侥幸着，坏笑着。当我庆幸自己可以悄然溜走的时候，却被他传来的心灵电波裹挟，我第一次感到剧烈的心痛，浓得化不开的忧郁占据了我的心。

过了很久，克莱夫才手指星空，用缓慢而沉重的声音说到：

“这乐章的名字叫做《原始文明》，e弦上的咏叹调。在星晷十点钟方向，半人马座“孪生星”背后的深空里，有一颗叫做“地球”的行星，是这圣唱着的旋律的故乡。”

我从墙角走出来，好奇地盯着克莱夫身前那块像大罗盘一样的星晷，那上面刻有奇奇怪怪的符号。克莱夫依旧背对着我，继续说到：

“宇宙多么浩渺，而人类又是多么孤寂。整个人类的命运，与这宇宙比起来，只不过是短暂的一瞬。也许直到最终，人类亦不过是一种浅陋的存在，如同这灯下残影。然而，面对浩瀚的群星，想到流离失所的人类还在顽强地创造新家园，我的心，喜悦，而又哀伤。”

说完这些，克莱夫才回头看着我，眼中充满了怜惜。

“我在等你，我的朋友。很抱歉，让你这么早体会我的心情。但我不得不这么做。也许不能再陪你了，所以有些事情你必须知道。”

“你要去哪里？”我跑到克莱夫面前站定，关切地问。一丝不祥的预感掠过心头。

“现在有一些人，手里拿着革尽人欲的刀，妄图把人们变成钟表上的齿轮。我得去提醒他们，人类离开母星的时候，带来了些什么。”

“我不明白。”

克莱夫并没有回答。又一阵心灵电波袭来。夜风停歇，万籁俱寂，宁静得仿佛能听见星星的呼吸。天上的星辰孤寂地闪耀着冷荧光，庭院中的鸢尾花像是活过来一般，它们正向星空舒展着花和叶。不知克莱夫是用了什么魔法，我被眼前的幻觉深深地感动了。那一刻，穿着旧袍子的背影看起来是那么神圣。

“你喜欢这里吗，朋友？”克莱夫温和地问。

“嗯，喜欢”。

“每个人眼中的世界并不一样，那只是我所看到的。如果用心灵去盛放，放弃那些心念和规约，你就会发现这个世界的美。”

“我还是不明白。”我说。

克莱夫笑笑，走到我身前蹲下来，拍了拍我的脑门。

“人类尚未理解许多事件的涵义。世界在我们心中映射出了某个侧影，而我们一直误以为自己的理性触碰了真相。”

“这是什么意思？”

“也许最终人们会知道，并非我们创造了他。我们，就是他。”

““他”是谁？”

克莱夫神秘地笑笑。

“当人们把未知的东西解释为”玄奇“的时候，创造了神灵。成为神灵一样的存在，是人类古老的野心。”

“您今天的话都好深奥呢……”

“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的。”

“可我还没长大，我需要你，老朋友。”

克莱夫沉默了。他抚摸着我额间的焰形印记，那里布满了脑波感知神经。这组神经是人们进行意念交互的构造。我感到非常痒，咯咯笑着，一把揪住他的白胡子。在人类的智性构造中加入脑波感知神经是克莱夫的伟大发明——贵族的遗传基因中增加了相关的基因组，使得他们的后代都能生成脑波感知神经，从而具有意念交互能力。具备这种特殊能力的人在勒芒星上被称作“静默者”。

克莱夫轻轻抚摸着我的头。良久，他终于问到：

“知道你额头的印记代表什么吗？”

“知道。将来我要像你一样，成为萨索斯领主。”

“说得好，孩子。不过，不是将来，而是现在。”

克莱夫把我的右手拿起来，放在我的胸膛上，极其严肃地看着我。他脸上的表情将我震住了。

“向我宣誓，孩子。勒芒星萨索斯行省第二代领主，洛佩斯·艾芒在此立下誓言：爱人类及其天性，为了扫除蒙昧，为了新人类的诞生，甘为渡桥。”

我照着念了。克莱夫接着说到：

“即使陷入痛苦与恐惧，即使陷入孤独与绝望，即使被死亡所追逐，亦终身不悔。”

宣誓完毕后，我好奇地问：

“为什么不是“服从元老院和议会的领导，忠于领主的使命”？他们都是这样讲的。”

“你的天赋与使命，与从生化摇篮制造出来的新生代领主们是不同的。人类是这个宇宙的一部分，我们与之共生共鸣。狂妄自大的人类幸存者们，固守在权力金字塔的顶端，扭曲了人与人之间，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这对人类而言是极其危险的。人类应当变得更好，而非被扭曲和奴役。”

克莱夫的话非常难懂，我瞪大了眼睛，但还是点点头。我非常信任他。

“可是……我甚至记不住你今天所说的话。”

克莱夫笑了，抚摸着我的头：“生命模仿了缔造它的力量，因此我们能够感知生命将如何进化。与一些宏阔的东西比起来，人类其实很渺小，所以我们永远不要妄自尊大。记住：人类即将进入下一个进化阶段，而你要带领整个萨索斯，为这个过程保驾护航。”

“下一个阶段是什么？”我好奇地问。克莱夫陷入了沉思。良久，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克莱夫喃喃自语道：

“是灵魂永生吗？游牧星群吗？人类将要重返星辰大海，追寻虚空之中的造物，但那盛开的稀世之花尚未被触及，一切或已终结。”

我越听越糊涂，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克莱夫恍然从沉思中醒过来，看着满脸疑惑的我，自嘲般拍拍自己的额头，笑道：“又自言自语了呢，真的老了。”

“或许这样对你讲更合适：通过对信息技术和生物技术的深度结合，我们可以创造出一种更智慧，更强大的生命形式。依附于某种神经网络，人类可以共享智慧，或者将自身灵态化。这在漫长的星际旅行中是必要的。这种智慧生命，是人类的未来，它是唤醒群氓的良药，是人类蛊惑者的天敌，人类将因它而变得贤明。但不限于此，关于未来，有很多种可能性。后继者们身上的担子可不轻。”

“您的意思是说……未来人类将会变得更强大……”

“是的，我的朋友。今天说的话都记录在这里。”克莱夫有些歉意地笑笑，从袍袖中拿出一只小小的晶片。他的神情如同托出一个魔法水晶球一般。我好奇地看着那块六棱柱晶片，它的一头乌溜溜的，另一头则是透明的水晶。克莱夫神秘地眨眨眼：“喜欢寻宝游戏吗？”

“喜欢”。

“在你的身边藏着一件珍宝，这块晶片是打开宝箱的钥匙。今天我把它交给你，你要像珍惜自己的生命一样珍惜它，明白吗？”

“明白！”

“这个秘密就我们两个知道，任何人都不要告诉，好吗？”

“嗯。”我认真点点头。

“我走以后，你的教母，也就是阿门提卡行省的柏妮丝长老会照顾你。她是你可以信赖的人。如果遇到不明白的事，或者无法应对的困难，记得去找她。作为领主你需要知道的是：学会冷眼旁观，当你知道人们将在何时取，何时舍的时候，就懂得了人心中的贪婪和怯懦，那可以成为你的武器；规约或者道德并不适用于所有的情况，当利害关系足够大的时候，它们一样会被人为打破，所以……我希望你成为一个……不迂腐地盲从于准则的人。”

“您今天说的话真的很难懂，老朋友。”

“能否理解这些话，要看你的信念有多强大——如果你相信自己所肩负的使命，对所有的人，都很重要。”

“嗯。”我一本正经地点头，这把克莱夫逗笑了，但是克莱夫的笑容旋即笑容变成了怜惜。

“真是个好孩子。我本该陪伴你长大，但是很遗憾，没有时间了。有些事情来得比我预计的更快。你的未来会充满危险，我已经尽我所能，让萨索斯成为你的萨索斯，但还远远不够。现在，我要为你做另一件事。”

“是什么呢？”

克莱夫没有回答，而是朝着值守卫兵打了个手势。看着卫兵转身离去，克莱夫才缓缓地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