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艳遇(1 / 2)

老马倌去银行存钱,尽管很小心,还是有人看见。他还没回到家,街头巷尾就有人议论:“老马倌发财了,到银行存一大摞子钱,都是一百块的崭新的票子。”

存了钱,老马倌在街上溜达一会儿。

有人笑嘻嘻地打招呼:“老马,最近发财。”

老马倌抬头看,那人是蒋甄,杨花镇消息最灵通的人。蒋甄原本是城市人,他爹是做小买卖的,从前被打击过,成了不法商贩,家庭出身不好的蒋甄当了盲流,盲流到乌鲁木齐,蒋甄钻桥洞子睡觉,遇见一个甘肃的盲流,那盲流有一个馍,分给蒋甄半个吃。给蒋甄半拉馍的盲流是农村人,不识字,他拿出公社给他开的证明让蒋甄念给他听,证明上写着:甄祥,二十岁,贫农,孤儿,现准许其外出务工务农,请各地给予适当帮助。晚上蒋甄趁甄祥熟睡,偷了甄祥的证明,蒋甄从此就成了贫农孤儿甄祥,跑到新疆最北面的地方,就是为了不再见到真甄祥。蒋甄还是怕见甄祥,也提心吊胆了一段时间,后来就渐渐地胆大起来,真把自己当甄祥了,从前当过小干部,专门管制四类分子。真的甄祥也可能死了。

后来不讲成分出身了,蒋甄跑回老家去,改回了真名,要求落实政策,人家答复他的是:当年他爹投机倒把,犯了法,受到处罚,没什么政策需要落实的。

蒋甄说:“这不是真相!”

人家说:“我们可以证明,你确实不是甄祥。”

从那以后,蒋甄又叫蒋甄了,蒋甄很厉害,没有影的事,只要他愿意,就可以给你讲得跟真的一样,可能是那些年假装甄祥练出来的。

老马倌说:“冰天雪地的,哪儿有发菜,发菜要春天才能搞得到。”

“你老马倌也搞发菜?”蒋甄摇摇头。

从前,刘静斋刘医生家的斜眼歪嘴闺女秀贞,每天早起,东方刚泛红的时候,就到杨花河边树林子,用一个粗铁丝做的小耙子,从刺棵子里掏像头发一样的东西,有人看见问她弄这干啥,她说:“治病,治歪嘴。”

有人说:“她那斜眼歪嘴是鬼风吹的,治不好。”

有人说:“不,医生说是面瘫,没见过面瘫能治好的。”

也有人说:“说不定能行,偏方治大病。”

又有人说:“要是瘫子能治好,那老窦屠早爬起来跑了,人家小儿子是镇长,大儿子在县城工作,什么偏方搞不到?治不好。”

不管人们怎么说,秀贞是每天都要弄那个东西,只要不是刮风下雨。

两年后杨花镇的人才知道,秀贞挖耙的那个东西叫“发菜”,弄到广州去卖老值钱了。秀贞发财了,人们都去弄发菜,发菜已经不发财了,而且很少了,好多天也找不到几根。人们说秀贞是全杨花镇心眼最歪的人,斜眼歪嘴是报应。

老马倌弄发菜发了财,没人相信,现在哪还有发菜,再说也不太值钱了,听说有人工培植的。

腊月问老马倌:“爹,咱家发财了?我看到了你那有一纸袋子钱。”

老马倌说:“发什么财,那是兰花带回来的,都是零碎钱,没多少。”

腊月问:“兰花在干什么,发财了吗?”

“兰花在干什么?”老马倌很久没有去县城了,也没有人提起过兰花,要不是应付腊月追问钱的事情,现在也不会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个闺女来,老马倌心里着实有些愧疚。自己就这一儿一女,儿子是自己的,闺女是给别人养的。

从打把儿媳妇娶进家门,这个家就整天的吵吵闹闹,没个消停。老马倌就是想着早点把兰花给嫁出去,随便找个人家就行。这后来她自己嫁给了施乃安,又自己离了,离了婚的女人名声不好,老马倌是爱面子的,他也不想兰花回来,兰花也不会回来。老马倌心里只想着儿子孙子,时间一长,几乎忘记了佳佳了。

马兰花不在,家里就消停了,几乎没有什么争吵,每天婆媳闲扯的也就是谁家有钱,谁家没钱,谁家的女人养汉,谁家的男人偷腥……

反正都是别人家的有的没有的事情,没什么可以争吵的,老马倌全当听不见。

老马倌喝了一杯酒,夹起一大块红烧肉放进嘴里,没啥滋味。心想:“这有钱了,吃肉咋还不香了呢?”

“弄只鸡吃吧,栓柱她娘。”

栓柱娘正在洗孙子的尿褯子,抬眼瞥了老马倌一眼,“吃个鸡,咱家哪还有鸡了?就那几只老母鸡,还指望它们下个新鲜蛋,给我们孙子吃呢,你想吃鸡,你自己买去,多买几只,孩子也跟着解解馋。嘿,你这一说,我也怎么也馋了呢?那今儿晚上,就吃鸡。”

“这老婆子,说这话怎么就觉得有点儿不中听呢?”,老马倌放下碗筷,点了一支烟,“抽个烟,出去买鸡,到秀贞家去抓活的,新鲜。溜达溜达消消食。”

老马倌一路溜达到歪嘴秀贞家去,荒郊野岭的,路上也没有什么人,半下午的太阳懒洋洋的,把老马倌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刘秀贞的养鸡场在镇子外面,杨花河西北边山下的荒坡上,有一条小溪从鸡场边流过,白雪覆盖了这条小溪,小溪没有冰封,时不时地从雪里流淌出来,潺潺地响着。一条小路就沿着那条溪水,蜿蜒地通到鸡场去,路还平整,就是有些滑,老马倌小心地走着。

刘秀贞的丈夫沙二嘎子推着摩托车从鸡场那边走下来,“老马叔,你这是去俺家啊?”二嘎子说着并不抬头,也小心地挪着步子。

老马倌说:“去你家买几只鸡。这路滑,你骑着电驴子,可要小心。”

二嘎子说:“没事儿,到下面就好了。”

两人擦肩而过,老马倌转头看二嘎子,已经骑上摩托,屁股冒着烟,一溜烟远去了。

养鸡场的背后是大山,大山挡住了西北风,这里的雪就比别处要厚一些,鸡舍完全覆盖在白雪里,像是盖上了棉被,屋顶雪白,烟囱里冒出的烟也是白的,在空旷的原野上缭绕着。

鸡舍的侧面有一个很大的粪堆,秀贞正在铲雪,铲一条通到粪堆去的路,雪被铲起堆在路的两边,秀贞的嘴上冒着哈气,眉毛刘海儿都结了洁白的霜花。

远远地看到老马倌走过来,秀贞把铁锨插在雪堆上,迎过来,“老马叔,你怎么来了,雪大,路不太好走。”秀贞上前搀着了老马倌。

老马倌看看秀贞,拍拍她肩上的雪说:“你这孩子就是客气,我就喜欢你说话中听。你爹在的时候最心疼你了,走哪儿都带着你,你都上学了,你爹还背着你呢。人们都夸你又乖巧又漂亮,家里有小子的,都争着跟你家攀亲呢。”

老马倌边走边说边笑,扭头一看,秀贞流泪了。

秀贞把老马倌让进屋,拧了条热毛巾递给老马倌擦脸,自己也擦了泪。

老马倌擦了脸,把毛巾递给秀贞说:“都怪我,又提让你不开心的事。——你这就不能治治,到大医院去。”

秀贞接过毛巾,在脸盆里投了投,挂在脸盆架上面的横杆上,“看了,医生说是面瘫,要治得及时,扎干针,吃中药,能好。可那时候我爹不在了,我娘迷信,听人家说是鬼风吹的,就拜神求偏方,好多年,钱花了少,也把我的病给耽误了。现在治不好了,也不治了,歪着就歪着呗,好看难看又能咋,孩子都那么大了。”

老马倌说:“也是,这又不当吃不当喝的。秀贞啊,我没啥事儿,我想买几只鸡,家里有个奶孩子的。这不刚吃过午饭,没啥事儿,就溜达出来了,消消食。”

秀贞说:“要吃啊,你是要老母鸡还是小公鸡?老母鸡也不老,两年的。”

老马倌说:“老母鸡,老母鸡好吃。”

秀贞说:“你要几只?我让人去给你抓,放心吧,给你挑最好的。进鸡舍很麻烦,要消毒换衣服,我去也一样。你是要收拾好的,还是要活的?”

老马倌说:“这么严格啊!我要三只,我回去自己杀,吃个新鲜。”

秀贞打电话。

老马倌说:“你这有电话啊?”

秀贞说:“内线的,打不出去。”

打完电话,秀贞说:“鸡舍里人说让您稍等一会儿。”她在老马倌身边坐下说:“真的是忙不过来了。你家栓柱在干什么呢?”

老马倌说:“能干啥,这大冬天的,在家坐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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