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2)

小红山的水荒教训是深刻的,在谁的心里都会埋下一道阴影,成为抹不去的记忆。为了使这一惨痛的教训不再发生,事后我向表哥提出了在小红山安装无线电话的要求。开始的时候表哥吞吞吐吐,是心疼那几个安装费。我见不得表哥的这种做派。在这件事情上,我没有向他妥协,而是据理力争,有时话说得很重,就差没和他翻脸。我说他是为了获取个人最大利益,不惜牺牲别人性命的极端自私自利者,是拿矿工们的性命当儿戏的冒险家,是缺少同情心和责任感的冷血动物。说出这么刺激的话,不是因为我的性命也差点仍在小红山,而是为了帮着表哥树立以人为本的理念,把企业做大做好。要是矿工们的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这样的企业肯定是短命的。

在我的一再坚持下,表哥总算妥协了。电话安在黄金贵的帐篷里。矿工每人每月可以免费往家里打两个电话,时间控制在十分钟之内,超时部分自己掏钱。有了电话,就多了一条与外界联系的渠道。

做完这件事,我的心思又转到了另外一件事情上,就是催着表哥花几千块钱买辆二手越野车放在山上以备急用。没有电话是聋子,没有交通工具是瘸子。在戈壁大漠里,光有耳朵没有腿是走不出死亡之海的。

我坚持让表哥买辆二手车放在山上,是亲眼目睹了一起流血事故。有个矿工在井下除渣的时候,被一块滑落的石头砸伤了脚趾。要是救治及时,两个脚趾完全可以保住。就是因为山上没有救急的备用车耽误了时间,两个脚趾才被迫截掉。抱着血淋淋的脚苦苦等待汽车的到来,那种揪心的煎熬不是一般的人能够承受得了的,谁见了都会动容。这还仅仅是伤到了脚趾头。要是砸个头破血流和断胳膊断腿,汽车再迟迟上不了山,会很容易出人命。

血淋淋的教训并没能唤起表哥的多少同情心,他用公司效益不好拿不出钱来搪塞我。这都是鬼话,我不听他的搪塞。我和他叫起了板,说:“是矿工们的命值钱,还是几千块钱的破越野车值钱?你要是坚持己见,视矿工们的安全与性命于不顾的话,我就把矿工们带下山去,留着矿山叫你自己来亲自开。”我的坚持和强硬打乱了表哥的思路,给他出了道难题。我在想,此时的表哥肯定后悔把我召来戈壁大漠,狠着心地想把我赶走。

二手越野车是在我坚持了半月后买的。从催着安装无线电话到配置越野车,前后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做下这两件事,矿工们的性命安全就有了及时救助的保障。到时候我就是离开了小红山,心里头也会觉得踏实。

也许是创业磨难对表哥的打击太大,重压之下使得他的心态开始变形:遇事斤斤计较,做事违背常理,不再那么豁达明理。对他的这一变化,我曾不留情面地指出过,说:“心胸狭窄,内心灰暗;诚信不足,做事生疑,这些致命的弱点差不多成了你人性的标签。”面对这些尖刻的话语,表哥没有和我翻脸,只是心存疑虑地反问道:“我变了吗?我真的变得如此可怕了吗?!”我说:“可怕不可怕不是说出来的,是掂出来的。你有没有这么可怕,你自己去掂好啦!”

对表哥的变化,我曾多次和黄金贵探讨过。黄金贵看问题比较客观,能上升到理性的高度加以分析,他说:“你表哥这个人胆识大于才气,反过来才气又被胆识所累。在事业上要想把事情做大,就不能做钱虫子,一门心思想着往钱眼里钻。在雇工上也是这样。雇佣关系一旦确立,报酬说多少就是多少,只能多给不能少给。这是做人的原则,也是聚合人气的法宝。只有这样,你才有诚信度,你的人品才能够树立起来,你的事业也才能够做大做强。一个人要是光想着自己,混到十人九骂的地步,钱挣得再多又有啥用,这辈子就等于是白活了。”

黄金贵的话很有内涵,也极富哲理,完全可以拿了当镜子来修正自己人性中的不足。私下里不管怎么评论,他都不会把情绪带到工作当中,依然尽心尽力地帮表哥支撑着矿山。除了吃喝,他不拿表哥的一分工钱。他说自己在小红山的身份是个义工,义工是不计报酬的。对他这个不计报酬的义工,在表哥看来无疑是拾了块大元宝。对这块超值大元宝,表哥担心的不是工钱,是怕捧在手里捂不长。说实在的,要不是我的到来,表哥手里的这块大元宝早就扎翅飞走了,他是为了我才答应留下来的。表哥没有赶我走的原因之一,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他要是把我赶走了,我身后跟着的肯定是黄金贵。

上次黄金贵下山的时候,带走了一包矿石样本。这包矿石样本不是在表哥的矿区内取得样。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取得样,没有人知道。这包矿石的化验结果他没有和表哥说,最先告诉的人是我。

这天,我正在戈壁青草园和两只画眉鸟玩,黄金贵端了一只瓷碗走了过来。我认得出,这是黄金贵淘金用的瓷碗。除了这只瓷碗,他还有一把四十倍的放大镜。从这个架势上可以猜得出,黄金贵探到了新的矿脉。在没有仪器检测的情况下,用清水淘洗检测不失为一种最简便可行的办法。大的颗粒明金砸开矿石就能看到,细小的明金只能通过淘洗才能发现。黄金贵把瓷碗和放大镜递给我说:“你看看,这才是个大金娃娃呐!”我趴在放大镜上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一层金子随着朱砂在流动。来小红山一个多月,我还是第一次见识高品位的矿石。看过之后,我说:“黄大哥,金子在碗里像沙河样流动,那得多高的品味啊?”黄金贵说:“我进城化验过了,品位超过二百克。”我惊讶起来,说:“二百多克,那可是掉进了金窝子。这么富的矿,别人做梦都在想。黄大哥,这回你可以做大老板了。”黄金贵显得十分平静,话语淡淡地问了句:“你想不想做?”我问:“做啥?”他说:“做大老板啊!”我说:“大老板人人都想做,可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得了得。首先,它需要大量投入。而后,才是产出。可想而知,大老板是用钱堆出来的。”听了这话,他云淡风轻地说道:“不用你投,一分钱都不要你的就叫你做大老板。”我说:“是白送好处给我?”他说:“差不多,只需你参个精神股就行。”我说:“我只听说有干股,没听说有精神股之说。”他说:“这是我创造的专用术语,变换一下叫人气股也行。”我说:“好处别人讨都讨不来,你却主动往外送。是出于异性之间的青睐,还是想要我做你的红颜知己?”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说:“做红颜知己固然好,可那是有向往、有追求、有生命力的人的事。就我现在的身体,啥也看淡了,什么也不再去想了。”我有些不解,说:“你的身体不是很健康吗?论力气,论身手,小红山谁能和你比?!”他说:“那是外在的健康,别人看不出来。病在自己肚子里,是好是坏只有自己知道。”我问:“到底是什么病?”他说:“癌症,肝癌晚期。医生要给我做手术,我说就算了吧,最后三个月的生命期还是交给我自己来支配吧!”我听不得这话,眼里瞬间浸满了泪水。待我平复了一会儿后,说:“你都这样了,不在家里积极治疗,还像个流浪的燕子四处漂泊。更可气的是经不住别人蛊惑,不知深浅地来到这死亡之海。好人来这里都扒层皮,你是打算把骨头仍在这里?!”黄金贵的心态超好,似乎把人世间的一切都看透了,他说:“我来这里与我的性格有关,与你表哥的忽悠无关。我是个喜欢放飞自我的人,把死亡看得很开也很谈。四十几岁的人奋斗到今天,家庭有了,孩子有了,事业有了,红颜知己也有了。该有的都有了之后,剩下的就是活出自我的精彩。医生给我下达了三个月的生命期。半年过去了,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以毒攻毒,死亡之海说不定就是癌症的克星。真要是那样的话,我不得重金感谢你表哥才是?!”看着黄金贵的淡然,我把话题重新拉回到了开矿的事上,说:“你再乐观,也是个病人。人都都这样了,怎么再去开矿?”他说:“来小红山不为别的,更没想着发财,完全是在舒缓心情,做我想做的事情。心情好了,舒畅的大门打开,拥抱的是快乐,不再是疾病。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再瞒你。这次自驾游,律师帮我公证好了遗书,我是抱着无牵无挂出来的。这些年来忙于做官和经商,缺少了完全属于自己的时间。这次揣着老天爷开出的病假条,作一次具体的国内旅游,打算把我从前向往而没有时间去的地方逛个遍。一路走来停停歇歇,游遍了祖国的大好河山,饱尝了不同民族的风土人情,应该说我死而无憾了。说起在戈壁大漠上开矿,完全是巧合与兴趣使然,谁让咱碰上了个大金娃娃。说到钱,我这辈子最不缺的就是钱。上百亿的资产躺在那里,任凭你怎么花也花不完。我现在想的不是去创造最大价值,只想小试牛刀,再享受一次投入和产出过程的快乐。”对他的选择我不好说啥,只能信誓旦旦地加油打气,说:“黄大哥,只要你喜欢做,我帮你去实现这个快乐!”

黄金贵淘金用的那只瓷碗还在我的地窖子里,闲着没事的时候我就喜欢拿着放大镜一次次地去看,每次看完内心里都会产生一种满足感。这天,我在晨光里正拿着放大镜看瓷碗里的那层黄灿灿的金末子,黄金贵手拿地质锤走过来说道:“走,带你去看看那条矿脉,那可是一条埋藏在地下的金龙。”我问:“要不要带瓶水路上喝?”他说:“不用带。不远,来回几里路。”他的身体不用我担心,倒是我的一举一动都受到了他的关照。临出门的时候,他嘱咐我说:“戴好遮阳帽。戈壁滩不同于内地,防护不好会晒黑的。”除了遮阳帽,穿好长裤长褂也是黄金贵经常嘱咐的一件事。戈壁滩上的气温高,太阳显得格外毒辣,暴露在外面的皮肤很容易被灼伤。

出了地窖子,黑妹知道我要外出,提前做好了跟随的准备。它是怕我不带它,在我跟前不住地摇尾巴。这次是白天外出,老鼠对戈壁青草园造成不了破坏,我就没再喝退它,由着它去跟随。

黑妹像是知道我俩要去哪,准确地在前面引着路。有时候它跑出去很远,兜个大圈子再回来。不管往哪里绕,最后它总能绕到正路上。

昨晚夜里,黄金贵给家里打去了电话,叫家里往他的银行卡里打三百万块钱。从他的这一举动可以看得出,黄金贵开始调动资金,为破土开矿作起了准备。他是个大企业家,资金如何运作他是行家,用不着我去操心。今天早上,表哥打来一个电话,询问了一下矿山上的矿石存量,以确定大车上山的时间。黄金贵告诉他不到十吨,大车可以推迟一天上山。走在路上,黄金贵说:“我计划好了,把你表哥也拉进来一块干。这些年他一个人在戈壁滩上滚打不容易,吃的苦也不少。按照现在的状况,他就是再滚上三五年,吃上十倍的苦,怕是也很难混出个人样来。没有好矿,摁着一条穷矿啃,啃来啃去很难翻身。”我说:“你有着一个博大的胸怀乐于助人我知道。可是表哥没有钱往里投,拉他进来无疑是白送好处给他。”黄金贵说:“就拉他一把吧。要是不拉他一把,也许这辈子他都翻不了身。拉他进来,也不完全是白送好处给他。他懂技术,在矿山开采方面是行家,就让他参个技术股。有饭大家吃,饭吃起来才会香。”我说:“你的乐施好善让我感动,我代表表哥谢谢你!”他说:“谢啥?又不是请你表哥来吃闲饭。有了立项,资金到位后,接下来如何开采不还得全靠他。摊子不大,操起心来同样很麻烦。”

黑妹早早地就坐在了前面二里外的黑石岭上。坐在那里它没有四处张望,而是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我俩,等待着我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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