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荆棘浮屠（2 / 2）
萧景呵呵笑了起来，歉然道：“怨我，是我这老头哄了你。”
陆仲渊看他笑得像个顽童，不禁跟着笑了起来，说道：“说句不敬的话，先生要死的人了，为何还笑得出来？”
萧景清坦然道：“人嘛，哭着来，就该笑着去。”
陆仲渊叹道：“先生活得真是透彻。”
“你活个千把年……”
萧景清指了指河岸上的厉无伤：“要是没像他那样活上瘾，你也透彻。”
陆仲渊跟着看向厉无伤，此时他已被结结实实的缠绕住，如同一个藤蔓编织的人偶。
他挣扎着，如同一只无头苍蝇四处乱撞想要逃离此处，却又一次次被霜嫣剑堵了回来。
陆仲渊思绪翻涌，能不能活透彻他不知道，但他肯定是没活够。
他也想挣扎下。
“我也想活个几千年，看尽人间。”
陆仲渊站起身，望萧景清深深拜下，诚恳道：“还请先生为学生指明去青绥山的路。”
萧景清哈哈一笑：“好好好……我正有此打算，不过指路太麻烦，我为你安排个向导吧。”
陆仲渊正疑惑哪来的向导，萧景清对着岸上喊道：“嘉贞，不必管厉无伤，他蹦跶不了多远，过来吧。”
霜嫣剑舍了厉无伤，划一道流光飞了过来，一道金光闪起，落在萧景清身旁时已化作了一名十七八岁的女子。
女子一身水绿衣裙，容貌绰约多姿，实在是美丽异常。
甫一落地女子便将萧景清扶坐起来，看了眼他胸前的伤口，脸上泛起忧戚之色。
“老爷伤势如何？”
萧景清摇头道：“已是回天乏术，趁还有口气，与你交代些事。”
一旁的陆仲渊双眼放光，既惊奇又欣喜的看着女子，浑然忘记了自己还有生死之虞。
萧景清咳嗽一声，说道：“好看吗？”
陆仲渊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嘿嘿一笑，坦诚道：“好看。”
萧景清跟着笑了笑，说道：“她是霜嫣剑孕育的剑灵，名为嘉贞，跟老头我一个姓，她会带你去青绥山。”
陆仲渊乖觉，立即躬身行下礼来：“在下陆仲渊，见过嘉贞姐姐。”
剑灵嘉贞福身还礼，说道：“嘉贞见过陆公子。”
“你俩既然已经客套过了，我说句不客气的。”
萧景清说道：“嘉贞，这小子中了焚心咒，带他回青绥山替他解咒，倘若路上耽搁了，在他咒发迷了心智前杀了他。”
萧嘉贞躬身称是，陆仲渊听言却是脸色大变，说道：“先生，莫动口就杀啊，不能讲点情面？”
萧景清断然道：“不能。咒发后你不过是一具行尸，嘉贞不杀你，也会有像我这样的老头子来杀你，你还不如死在嘉贞手上，还体面些。”
陆仲渊默然无语。
萧景清见他一副认命的表情，宽慰道：“你无需灰心，我的画尚能为你抵挡个五六天。嘉贞速度虽然不济，带你回青绥山五天也该够了。”
“而且，方才我已传信回去，山里会派人出来接应你们。运气好半路遇上了……你会没事的。”
陆仲渊转忧为喜，说道：“原来先生是吓唬我。”
“你也不用开心得这么早。”
萧景清说道：“你们还需带上厉无伤这魔头。”
陆仲渊往河岸上看去，此时厉无伤不再动弹，带刺的藤蔓已是将他缠绕成了一座飞檐翘角，重檐七层的浮屠塔。
萧景清指尖凝聚起一团青气，随后屈指一弹，青气划一道弧线落在了浮屠塔上。
浮屠塔浮空而起，旋转着漂浮过来，每转一圈缩小寸许，落在萧嘉贞手中时已变成巴掌大小。
陆仲渊疑惑道：“厉无伤都变这样了，带着他有何难处？”
“他现在只是被困死，一身本事虽使不了，但他的魔性仍在。”
萧景清说道：“魔性在他便能控制周遭生灵为他所用，路上他必定会作怪阻挠。”
陆仲渊担忧道：“我与嘉贞姐是否会受影响？”
“嘉贞身为剑灵，心思澄净且有修为在身，不必担心。而你身上的画能护持你的心智，他拿你也没办法。”
萧景清咳嗽了一阵，又说道：“只是你们路上需小心，不可在一处停留过久，就怕他利用山精鬼魅通知人来救他。路也要走曲折些，不可靠近城镇村落，以免惹出麻烦。”
萧嘉贞含泪答应。
随后萧景清从袖中摸出一个锦囊，对陆仲渊说道：“说了教你三年，老头我要食言了。这是我初学道法时做的一些小物件，一直没舍得丢弃。你收下，当是我的赔礼。你到青绥山，老头欠你的，自有我的师兄弟来还。”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哀。
陆仲渊与萧景清不过初次谋面，但萧景清的话还是让他莫名有些伤感。
“多谢先生。”
陆仲渊躬身称谢，双手接过锦囊。
接着萧景清对一旁的嘉贞交代道：“这魔头怙恶不悛，你千万……要将他带回去，交由掌门……挂在千珠树下。”
“老爷放心，嘉贞知道。”
交代完后，萧景清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萧嘉贞紧紧握住他的手，一双杏眼饱含着泪水，脸上尽是不舍之意。
陆仲渊以为老头要驾鹤西去，他却喘了几下又平复下来。苍白的脸对着陆仲渊一笑，说道：“对了陆仲渊，你转过身我再看看你的后背，方才我或许估错时间了。”
陆仲渊有些不解，但事关自家生死，答应一声后还是转过身去。
站了一会，背后却是安静的出奇，陆仲渊不禁问道：“前辈，可以了？”
没有回应，陆仲渊又问了一句：“先生？”
转过身时，萧景清已不见踪影，只剩下地上平铺着他的衣服鞋袜——萧嘉贞正无声的将这些衣物收拢折叠。
陆仲渊眨眨眼，心中了然。
萧景清的肉身只怕是化作飞灰了，他是个爱体面的人，不愿自己这个初次相见的小辈看到他死时的窘样。
陆仲渊默然看着萧嘉贞将萧景清的衣物收好放入袖中，随后她又摸出一片红色的枫叶，望空随手扔了出去。
那枫叶迎风便涨，顷刻间变成了一艘长二丈近五尺来宽的枫船。
萧嘉贞抹了一把清泪，说道：“陆公子，启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