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黑与白的分明（1 / 2）

我有多久没做过属于我自己的选择了？

钱秀莲透出一点光亮的眼睛看向自己的手掌，摩挲了一下满手的皱纹。

似乎从出生起，我就没资格拥有自己的选择。

钱秀莲是家里的姐姐，有记忆以来就要帮着母亲分担家务，打工拧螺丝，现在早没有什么童工的概念，读书没用，就是得干活，男孩子总是能多得到些偏袒，他们可以嬉戏打闹的年纪，她的手上就有了茧子，那是她不得不完成的工作。

她没资格选择，没资格选择玩乐。

小时候如此，长大后亦是。

长大了，父母给她指了一家婚事，就是不远处铁皮房子里的人，钱秀莲结婚当天才见到自己的丈夫。

嫁人，也不是她的选择。

与钱秀莲差不多的女孩渐渐都成了家，一个很要好的小姐妹成了她的弟媳，嫁了周家的老二——还是她帮忙牵线搭桥。

却不料周家老大人还能过，老二却是个混账，在家里打媳妇，弟媳每每被打得鼻青脸肿就要来她这儿哭两句，钱秀莲气得不行，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劝弟媳多顺从些丈夫。

钱秀莲到现在都记得，弟媳死那天，下了好大的雨，周祥起气上了头，完全不管媳妇，小侄儿冒着大雨跑到她这儿求助，钱秀莲立刻起身去卫生院，铁皮房子周围最是破破烂烂，没什么医疗点，最近的小诊所都要跑半个小时，半路上手电筒坏了，她摸黑去的，找着大夫拉着人跑了半小时的沼泽路，蹚水过的。

却是到了周家老二门前，人不给开门，说自家老婆没病，就大嫂瞎管，死活不让人医生进门，也绝对不给钱，铁皮房区没什么排水设施，一下雨就积水很深，钱秀莲直接跪在水里，让人放自己进去，最起码也要让周天华见一眼他娘。

没用，周祥起就觉得大夫来是要钱的，自己开门就要掏钱，说什么是死活不答应。

雨是前一天下的，人是后一天没的。

没进门的医生朝钱秀莲伸了手，走着一趟的费用，就是他们家一年的积蓄。

人抬出去下葬的时候，周祥起还捏着鼻子说“晦气”。

钱秀莲连救人的选择都没资格碰。

也不知是不是那晚上淋雨把脑子淋坏了，后来的周天华就一直不太聪明，干什么木木呆呆的，不像个活人样子。

后来，是，后来自己更没得选了，被造谣，被欺辱，被眼睁睁看着一切她不愿意发生的事情发生在眼前，丈夫死了，她被人指指点点，没人给她选择的权利，她便也忘了自己有这个资格。

钱秀莲呀，你可真是个懦夫，这一辈子，活得何其可笑？

“奶奶，”周菲菲握住了老人的手，“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你的票投给谁？”

“我说，我投给我自己，我是杀了阿华的凶手。”老妇人眼底的神色异常坚定。

钱秀莲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在众人的目光中站了起来，她的身形那么佝偻，皮肤那么褶皱，几乎是把“暮暮老矣”这个词写在了身上。

她转身握住了赵知瑶的手，眼中是热泪盈眶：“谢谢你，姑娘，谢谢你，给予我生命中最后一次选择的权利，选择去死的权利。”

“哦，投票结果出来了呀。”电子音戏谑地响起，刮擦着每一个人的耳膜。

“奶奶！”周菲菲着急地叫了一声。

钱秀莲转向孙女，抱了一下这个已经比自己还高的女孩，用最后的力气摸了摸女孩的头发，喃喃道：“孩子，好孩子，好好孩子，好好走下去，就像娜娜一样，选择自己的生活。”

周菲菲控制不住眼眶里的泪水，又大叫了一声：“奶奶，我不要你离开，明明，明明我们可以投票给另一个人，你不要，不要走呀！”

“哦？这是还没商量通吗？”电子音再度响起。

“乖囡囡，乖，这次奶奶走，奶奶是要上天堂的，”钱秀莲的神色和蔼起来，带上了几解脱般的笑意，“早就该离开了，我这条老命呀，早就该没了。”

赵知瑶在旁侧看着周奶奶，周菲菲是她大儿子的大女儿，比自己还小五岁，农村人结婚又早，到了婚龄就结婚，周奶奶应该才五十五岁左右，但看上去，已然是七老八十、半截入土的老人家了。

老气和死气，是赵知瑶第一个照面，便在周奶奶身上看见的。

周奶奶被戴着小丑面具的人带走了，没有人知道她将会面对什么。

“原来是这样，我们都忽视了一点，”一直沉默着的程旭禹这时候开口，“我们都忽略了时间因素，想当然地以为周天华是在人上齐了之后才死的，却忘了一种可能——他在我们上车前，就已经死了。”

白景瑜接上了他的思路：“是，周家人是最早上车落座的，周天华在角落里，脖子上伤口不深，车厢里处又暗，他先被杀死放好，后期上车的人也不易发现什么奇怪之处。”

“你们说什么？我儿子早就被杀死了？”周祥起叫嚷起来，“怎么会，怎么可能，他上车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怎么，怎么就……”

周祥起发现儿子被杀时那一瞬间的震惊确实不像演的，他应该确实是不知情。

赵知瑶思索起来。

“也就是说，周天华实际上是在周家人上车后到白景瑜上车前的这段时间里被杀害的，真正的凶手应该是周家人里的一员。”白景瑜不着痕迹地呼出一口气。

周祥起应该不是真凶，他再不是人想必也没有对独子下手的理由，周奶奶站出来担了这一切，但赵知瑶并不觉得周奶奶是真正的凶手。

周奶奶一辈子逆来顺受，几乎没什么主见，各种流言蜚语和现实的压迫让她过得苦不堪言，死亡没准是她渴望已久的解脱，能替家里任何一个人去死，对她来说都是能承担的——这是她最终选择自己的原因。

但真正的凶手不该是这个懦弱的老妇人。

赵知瑶的眼神定格在了刚刚叫得最大声，而此刻没了声响的周菲菲身上。

很多人的想法与赵知瑶同步，眼神也落到了周菲菲身上。

那滴答着血水的肉还在旁边的餐桌上放着，似乎已经有些腐烂了，随着周奶奶被小丑面具带走，餐厅门开了，众人纷纷选择离开，向着敞开的餐厅大门口走去。

周菲菲最快摆出要离开的姿势，却在刚迈出脚的一刻被提溜起了衣领，周祥起一脸凶肉地盯着十三岁的女孩。

“小丫头片子，胆儿肥了是吧？这事情是你做的？”周祥起扯开破锣嗓子喊，“谁给你的胆子，敢动我儿子，人是你杀的，是你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