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初识(1 / 2)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流火未尽,寒衣未着。八月底连续的雨,冲淡了初秋的暑气。雨在夜间落下,把黑暗凝结,汽化成雾,得以等待黎明。小城之外,山岭绵延,山谷自顶上蜿蜒而下,像是根茎,黑暗汽化成雾的根。即使等到了黎明,雾还是不忍离去,在山谷中徘徊,在树林间撕扯。

我拉着箱子,踏着未曾融入土壤的雨水,箱子小轱辘的声音像是急促,催我加快脚步。街边树木繁盛,枝叶浓密,水滴自叶尖缓缓坠落,分离割舍,似秋风叶落般萧瑟。车站旁边,小摊面前,我见到了一个人,一个见过很多次,却并不认识的人。她发现了我,似乎也有些诧异,跟我同样的诧异。既然并不认识,打招呼的方式自然不会热情,微笑和点头,已是最好的方式。

车站不大,旅客却不少,长队已经排到门外,弯弯曲曲,倾诉出行的焦虑。排队的时候我喜欢看后面,不管前面有多少人,只要后面还有人,心里就会平衡一些,不至于太过委屈,还能有一些侥幸。前面只剩下五个人的时候,我看见她走了进来,左手拉着箱子,右手提着袋子,背上还有一只双肩包。她看见了我,我招呼她过来,我能帮她,我知道她的目的地,因为那也是我的目的地。

她把身份证给我的时候,我知道了她的住址,也知道了她的姓名。那时我还不知道,这种从官方凭证上得来的姓名,竟然比凭证上的印记还要深刻。我的帮助带有私心,我不想几个小时的旅途,太过寂寞。我把两张车票都给了她,里面自然还有我的,我希望她一起拿着。她拿走了我的车票,我黏在她身旁的理由才会正当,我知道发车时间还有一段距离。她拿走了我的车票,我的小心思已然实现。

我的箱子换了更大的,但是母亲仍然嫌小,因为还有一些东西没能塞进去,而母亲也知晓,除了箱子和背包,我的手里绝不会再拿任何东西。我的箱子虽然重,但仍想把她的箱子也接过来,这也许是负担,却是我情愿的负担,不想放下的负担。她虽然不太情愿,但右手的袋子明显沉重,背上的包也没有一点儿空隙。她的箱子和我的箱子一样重,因为家人的爱都一样沉,家人把东西塞进箱子里,也把爱塞了进去。两只沉重的箱子分列左右,我拉的却并不困难,因为左右用力平均。

候车厅的塑料椅子生硬,我跟她之间也有些距离,一个座位的距离,我们把背包放在了中间,背包把我们隔开了距离。坐下后,她才把钱给我,车票的钱,莫非她也担心我会溜掉?那是我第一次给她买东西,简单至极,只是一瓶水,几包零食。我知道她右手提着袋子,左手还要拉箱子,背包也没有空隙,绝不会再给自己准备这些东西。

我知道她袋子里的东西,那是我们当地特有的小吃,令无数游子迷恋的东西。我很羡慕她的心境,因为懒惰,我并没有向室友分享家乡味道的心情。我问她是不是每人一份,她却微笑摇头,回答见者有份。我自然认为自己也有一份,她依旧否定,因为她也没有一份。

客车驶离车站,游子分离家乡,本是忧伤情绪,但这次我却有些不同,生出许多欢喜,藏在心底的欢喜。客车在路上走得很稳,我坐的也很稳,我挨着过道,她依偎窗口,我们肩并着肩,似乎不再有距离。

她笑着说她认识我,知道我的名字,我却有些尴尬,因为在接过身份证之前,我并不知道她的名字。也许因为我的名字实在奇怪特别,以致于容易被人记住。我已经有了一些懊悔,未曾私下里不怀好意的去打探;我心里也有一些侥幸,因为偶然比有意更值得侥幸。我们曾经一起在不同的教室里,一起聆听不同老师的教导;我们曾经进入一座办公楼,处理学校与学生之间的琐事。我们是一个学校,也是一个学院,分在了不同的班级,按专业划分的班级。

她说认识我们班的好些人,因为我们班女生宿舍本就在她们隔壁,又列了一些人名,都是课前最为吵闹,课间最为捣蛋的那些人,我就是其中之一的那些人。我说真是巧合,心里更加庆幸,我们的家乡会是同一个地方,我们住在同一个县境。她说她知道,因为跟我们班的几个女生较为相熟,曾经偶然说起。我却有些恨起我的那些女性兄弟,因为她们从未对我说起。

时间流逝,客车前行,已经来到高速之上。高速穿过一座座山,越过一道道谷,桥面远离土地,隧道穿过山体。客车像是跳楼机,一会儿高居云端,一会儿又低到泥土里。隧道虽有灯光,仍然晦暗,道路似黄泉,一会儿幽冥深渊不可揣度,一会儿光明如春眼界辽阔。

山间水雾仍未散尽,有些已与山岭脱离,在天地界线飞翔,也在天地界线消失。我曾以为那就是云,也曾以为云就是如此模样。远处苍林翡翠,近处枝叶润泽,雨的痕迹还在,雨的模样也还在。

我唯一喜欢的音乐,是宿舍里不顾一切的嘶吼,我手机里没有音乐,也没有为自己的旅途准备音乐,我甚至连耳机都没有。可是她有,她准备了音乐,她的一只耳机已经贴近我的耳膜,我听见了耳膜的鼓动,也看见了耳膜的飞舞。耳机和电流,把我和她连到了一起。青春风暴、婉转哀凉、古风词曲、如沐春风,有忧伤,有欢乐,有陶醉,也有温暖,耳机里不同的音乐,仿佛是在告诉我她不同时刻的心情。

窗外景色优美,甚至高速路本身,在这个地方也成了风景。但是这样的风景,我们已经见过太多,加上高低变化、阴明交替,我们已经感觉到了疲倦。她把耳机摘下,靠着窗边,已渐渐睡去。

也许只有她睡去,我才敢认真仔细的看她,她的眼睛虽然闭着,但眉毛却更显得美丽,她的呼吸很轻,嘴唇很自然的并到一起,身体也随着呼吸轻微起伏。我有些担心,我担心路面会有坑洼,她的头会撞到玻璃;我也希望路面会有坑洼,把她的头摇晃到我这边,靠在我的肩膀。遗憾的是,路面很平坦,客车也很平稳,根本没有颠簸。幸运的是,因为客车很平稳,她睡得很舒服,就像睡在床上一样翻身,她终于靠在了我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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