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言传身教15(1 / 2)

半年多时间,家里从突然增加年龄相差无几的五个孩子,再到陆续被他们的家人接了回去。整个家就从热闹,特别的热闹,到稍微归于平静。

康复学校是暂时歇业了。好在保幼院风生水起,人丁逐渐兴旺起来。否则,这个家对重归的安静,恐怕要有些不太习惯了。

这一年冬天,除了承志,知青又给桂爹家送来了个婴儿。桂嫂子已是轻车熟路了,多照顾两个幼儿根本不在话下。

桂爹有时间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自己孩子身上。长春虽还不到十五周岁,但捕鱼打猎早已经是一把好手。

桂爹公私分明,为了避嫌,捕猎的事情不会替家里干。除非是春节假期,和一年三次的农忙假日。平时,帮补家用的活,就落在了新明和长春肩上了。

小春今年十岁。长得敦实干练,却整天就知道玩。是该带他出去磨练磨练的时候了。单位刚放春节假,桂爹就打点行装准备出发。装火药的水牛角都带了两个,还卷上狗皮褥子。

桂嫂子知道丈夫这是要出远门,就尽量多捡一些东西。

桂爹却说这也不要,那也用不着。把桂嫂子收拾好的东西又都捡了出来。他解释说:“我这次要带晓春出去转转。船小,东西多了装不下。”

桂嫂子心想:“把儿子带上,不得更加要带多一些东西啊。”刚想开口问,桂爹又说道:“就在来仪湖转几天,不去远地方。缺什么就回来取。”

桂嫂子听丈夫这么一说,也就不再问下去了。心里却想:“不是去外湖,就在内湖转。又要在湖里过夜,还说是几天。他们父子俩到底想搞什么鬼呢?”其实,搞鬼的肯定不是父子俩。晓春称其量也不过是个不知情者,连个帮凶都算不上。

桂爹带着晓春,一出矮围子的大堤就开始打野鸭子。章鸡也打、对鸭也打、连杂子鸟都不放过。新式推枪用起来特别顺手。竖起来装铳药和铁砂比以前轻松多了,射程也远了不少。

桂爹现在是多也开枪、少也点火,估摸着不亏本就行。

仍然是晓春负责点火,他自己负责划船和瞄准。只是这回他让晓春将狗皮褥子垫在头下。这样,船头范围的状况就一目了然了。

也不怕小动作惊飞了猎物。他详细给儿子讲解怎样瞄准,怎样调整枪口的府仰角,怎样估算猎物的距离,怎样计算射程内能打下的猎物数量。特别是,怎样去慢慢调整开枪的角度,尽可能多地让那些猎物处在枪弹的杀伤扇面内。

晓春仔细听着父亲的讲解,将要点默默地记在心里。间中也会提出一些问题。桂爹都会耐心解答:为什么行,又为什么不行,或者干嘛要这样而不那样。直说得晓春完全明白为止。

从早上出来到傍晚,他们已经开了十几枪了。不到一个小时一枪。

湖面的声音传得很远,平静的来仪湖就因为他们父子俩而变得“热闹”起来。桂嫂子在家里一边忙着那永远也做不完的家务,一边默数着枪响的次数。连她也不太明白今天这湖里到底是怎么了。

开枪的次数不少,猎物却并不是很多。堆了小半个船仓,大概有十几对吧。

桂爹招呼儿子停下来吃饭。那是早晨从家里带出来的锅巴团。锅巴团已经冰冷干硬,而且,他们已经是第二餐吃这东西了。没有菜,在湖里舀瓢凉水就着吃。瓢也不是真正的瓢,是用来戽船舱水的水刮子。好在吃了这餐,这东西也吃完了。

刚吃完饭,桂爹让晓春将猎物按对串起来。自己就坐在枪划子的另一头抽旱烟。

北风轻吹,也不算太冷。但太阳已经下山,手指就冻得没有白天那么灵活了。

晓春信心满满,觉得串野鸭子这种事情,绝对难不倒他。

先将各种不同的野鸭分开,再从野鸭翅膀上拔下硬羽毛。两支羽毛尾部相连打节。羽毛根从野鸭嘴壳子上的鼻子眼对穿过去,再绑上结就行了。

对鸭容易处理,羽毛的大小和强度刚好合适,鸭子的鼻孔也够大。最好的是,一对只要串起一公一乸两只就行。打单或雌雄不平衡怎么处理?放心!绝对不会扔掉。如果公多乸少,就把多出来的鸭公肥瘦搭配;如果恰好相反,就挑最肥的母鸭先串成对;狩猎还未结束的话,就先放一边,一会还要再打呢。

总之,串野鸭子的目的只有一个,便于计数和分发。每对的重量尽量差不多在五斤半上下就行。串野鸭子用哪支羽毛并没有硬性规定。但串哪种鸭子,一般不会到别的鸭子身上去找。因为你打下这种鸭子,当只有这一种的时候,又怎能去别的鸭子身上拔毛呢?

野鸭种类繁多,他们的鼻子也千差万别。用鸭子身上的哪种毛来串可就有些讲究了。太粗了穿不进去,即便穿进去了也容易把鸭鼻子孔弄坏。太细了难绑结,也拎不起那五斤多的质量。

特别是章鸡,它的嘴壳子尖细,毛又短脆。但在他们翅膀上粗羽毛的下面一层,每侧有三根长羽毛,毛根细小坚韧,刚好用来串章鸡。其他的羽毛不是太粗,就是太短。因为章鸡的嘴壳子不像鸭,和鸡的嘴差不多模样。鼻子眼长到那么精致的嘴巴上,比芝麻粒大不了多少嘞。

可这也没有难倒晓春。一公一乸为一对,他串好后还特意拿在手上抖了抖。像是要告诉父亲:“看看!这最难的我都弄服贴了!”也是的,人说:“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从小耳濡目染,这湖里的营生怕都已熟悉得七七八八了。

还没得意完呢,新的问题就来了。那一大堆杂子鸟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好。五斤半是多少只?这个不是太大的问题,差不多就行。况且,这里面有好些个品种,大多数都不够一对。只得混起来串,要求就不会那么严格。问题是杂子鸟的毛都很短细,就算能驳接起来,也难承得起那增量。况且驳接好的羽毛,接头处怎么也穿不过小鸟的鼻子眼了。

桂爹今天是给儿子援艺来了,所有的事情尽量按规矩办。他让晓春在一边仔细瞧着。从小鸟的翅膀上拔下两根羽毛接好了,穿上两只杂子鸟。又拔出一根羽毛,驳接到前面串着小鸟后露出的羽毛根上,再穿上两只小鸟。之后,又驳接上一根羽毛。如此循环往复。这样,小鸟的翅羽虽然短细,但每一根羽毛只串两个小鸟,而且小鸟串在羽毛最结实的那一截上。也避免了将羽毛接头穿过鸟嘴上的鼻孔眼儿。

晓春看得非常仔细且明白。在一旁嘟哝了一句:“原来这么简单!”也确实是简单。但越是简单的事,人要是绕不过弯儿来的时候,就越是意想不到。

有人说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和将鸡蛋竖起来一样简单。这句话应该就是几百年前哥伦布自己讲的。他用这句话来反驳那些批评他,将发现新大陆的功劳归于自己,并把它当之为伟大发现的人。

竖鸡蛋是那么容易,但对不知道的人又是那么的难。最重要的是,你得动手去实践,要晓得用正确的方法怎样去做正确的事情。

父子俩收拾停当,又在湖面转了一圈。白天被惊飞走的野鸭大多还没有回来。晚上开枪去捡那三三两两的鸭子比白天难度大了不少。白天是远远看到目标后潜行过去,晚上则要先潜行到一个特定的地点之后再去寻找目标。而且,桂爹也不想在第一天就把儿子累坏了。

既然没有更好的目标,还不如早点睡觉,把机会留到明天早上。

这是他们在湖里过的第一个夜晚。

父子俩各据一个船舱。船舱下面都垫了层隔舱板,不但能隔开少量的船舱渗水,也不用贴着冰冷的船舱底板睡觉。将狗皮褥子铺好,人则和衣缩到狗皮褥子里面。

细浪拍打在船舷上,涌浪推动枪划子左右轻轻摇晃。晓春感觉自己好像睡在一个舒适的摇篮里。有节奏的浪声正如长辈们轻声哼出的催眠曲。一会他就进入到香甜的梦境里去了。

桂爹却睡不踏实。一会儿起来看看天色,一会儿又起来看看孩子戽被子了没有。

天上的野鸭群扑棱棱飞过,卷起一阵风来。桂爹又在判断都是些什么鸭子,大致会落到什么地点去。其实,停船的地点离家并不远,不用两个小时就能回去。可他就是要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过夜,因为野外生存对一个渔民来说是最基本的必须。

第二天凌晨,晓春醒来的时候,桂爹已经取出并弄干净约二十个鸭肾。

他昨天已经跟儿子说过关于鸭肾的事情了,今天就没等他来动手。水太冷,也想让儿子多睡一会。

接近0°的气温,猎物就这样放上几天,一点问题也没有。但再放久一些,铁砂洞穿的地方和野鸭的鸭肾会最先开始变质。据说把鸭肾取出来,野鸭还可多存放几天。这样,需要临时存放的野鸭,猎人会将鸭肾取出来吃掉。

抬起鸭翅,在野鸭的肋骨处开一小口。在鸭肚子对面轻微用力一挤,鸭肾就蹦出来了。剖开鸭肾,里面有一层角质的膜,叫鸭内金。鸭内金不能吃,但可入药。药店会按重量收购,一个能卖几分钱。在那个“一分钱都恨不得要掰成两半使”的困难年月,值几分钱的东西肯定不会被扔掉,何况是每一个值几分钱。

桂爹将鸭内金一枚枚完整剥下来,洗干净晾在船头板上。又在船艄将吊锅子架在风炉子上烧水。他们今天的早饭是清水煮鸭肾。

关于鸭肾,应该大多数人都认识而且吃过。但真正知道并能说清楚它是什么东西的人,就没有那么多了。很多人会理直气壮地说出:“就是鸭子的肾脏呗!”还真不是。

要说清楚这个东西,还得从鸟类的进化开始。大家都知道,鸟类为了飞行进发出了羽毛。其实,它们进化出的可不单止羽毛,还有很多其他方面的东西。如骨骼的变化、泌尿系统的退化等等。

肾是泌尿系统的最重要器官。鸟类为了飞行,进化过程中差不多将和该系统有关的东西都抛弃了。所以,鸟类不撒尿,也没有了膀胱。两个肾倒是没有全扔掉,还保留了一个。但也严重退化到只有手指甲那么大。

以前人们找不到鸡鸭的肾,看到现在被称为肾或菌子的东西就想当然的以为是肾。其实,那是消化系统的一部分。有的地方叫鸭胗,也被称为“鸭肫”,粤语中一定叫做“鸭肾”,它实际上是鸭的肌胃。

大家更熟知的是牛有四个胃,但可能较少有人知道鸭有两个胃。一个称为腺胃,又薄又小,是真正能分泌盐酸和胃蛋白酶的器官,俗称食袋。而另一个胃称为肌胃,比腺胃厚很多,有强健的肌肉外壁,内层有硬化的呈现金黄色的上皮,在中医药材中被叫做“鸭内金”。肌胃虽然体积很大,但内腔很小,内含砂石,能以机械力磨碎食物,辅助消化。啰嗦了这么多,结论是鸭肾不是肾,是胃,是肚子。哈哈!

晓春早醒来了。看了一眼晨羲中的父亲,又缩进狗皮褥子里继续睡起来。外面清晨的气温确实有些低。推枪和船舷上结着厚厚的一层白霜。现在他可有些耐不住了。水煮鸭肾的肉香拼命往他鼻子里钻,加上昨天傍晚吃下的那团冷锅巴早不知哪去了。

他起来的时间刚刚好,刚好到鸭肾已熟,可以开吃了。两父子就坐在船舱板上,你一只我一只蘸着盐粉,吃下这一顿丰盛的早餐。

该干活了。无非是追着野鸭群打。昨天从丰莲湖开打第一枪,然后就是菱角汊、走马滩。今天反着方向再转一圈,现在又回到走马滩上来了。

桂爹大力划上几桨。枪划子凭着惯性冲力,稳稳地滑上滩头。船的一大半都已离开水面,这样从船头就可以直接下到湖滩的草地上,不用弄脏了鞋子。因为不用下水,父子俩都还穿着桂嫂之纯手工做的布鞋呢。

已是中午时分,他们停船上岸是为了做饭解决午餐问题。食材只有两样:野鸭子和红薯。加工方法简单实用,挖土坑用牛粪烧火来烤。

父子俩今天做这餐饭不准备分工。什么都一起干:收集干水草,捡树枝,挖土坑,填柴火,垒干牛粪和土块,点火烧坑。

走马滩和其他湖滩不一样,并不是泥沙淤积而成的沙洲。相反,是以前的高地被湖水侵蚀后残余的矮高地。相传古时打仗做过战场,地名也是这样来的。

他们挖土坑时挖出的泥土就不是湖泥,而是橙色的黄土。桂爹将挖出的黄泥用水和成半干稀泥。挑出一只肥大的对鸭,不剖也不洗,直接用黄泥包住,放在刚燃起的火堆上烤。黄泥裹着的红薯也放到火堆上。

不一会,火堆升起的浓烟就将那大小的黄泥团薰得黑乎乎的。火烧了约半个小时,土坑里的泥块都变成了红色。温度已经足够高了。

桂爹父子小心地将已经烤干的黄泥团转移到土坑中间,轻轻弄塌先前垒好的土块。上面还覆上没用完的干水草。水草被惹燃,周围的空气都暖洋洋的。

趁着烘烤食物需要等待的空档,父子俩在湖滩地搜寻起空贝壳来。

有大如脸盆的三角蚌、蒸砵大小的河蚌、茶碗形状大小的螺蚌、善于挖泥打洞穿堤坝的龙骨蛏蚌……

桂爹每样挑拣出来几个,洗干净了放进船头舱里。那里先前只放着装火药的牛角和铁砂袋,当然还有药秤和量铁砂的竹筒。

猎人用火总会远离船头,就算在大船上和在没有存放火药的船上,炊具也总是放在船尾的。这是习俗,到底是先定下放炊具的地方,再确定哪里放火药,还是反过来,就一点也不重要了。正如要追究“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没有一本专著又怎能说得清楚呢?

做完收集工作,午餐也好了。火堆边已能闻到烤红薯那种特有的甜香,和烤野鸭散发出来的淡淡肉香。

用木棍将黄泥团逐个扒出来。黑色不见了,原有的黄色也没有了,都变成了灰白色。敲开大泥团,被团团雾气裹挟着的肉香喷涌而出。“先吃肉,冷了就不好吃了。”桂爹一边招呼儿子,一边熟练地拨开泥块。鸭毛都粘在泥块上,鸭肉上干净得连一点绒毛都没有,比烫过的还干净。他扯下两只鸭腿,一边塞给儿子,一边要他小心烫手。

别说,还真有些烫呢,晚春几乎没有拿稳。但在冬季的室外,一会儿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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