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打刊子(2 / 2)

所以每个守困船的人事前都会做足准备,随身带着一布袋红薯干和胡辣椒。红薯切条煮熟晒干,又有嚼劲又有营养;胡辣椒在犯困的时候可以提神醒脑,还可以帮助御寒。守刊子的人可不能睡着了,要是错过了点火时机,一大班子人可就白忙活了。

打刊子不仅仅对猎户来说是一件大事。听到消息的村民会大老远赶过来看热闹;也有想在外围捡几只受伤野鸭的;猎户不论收获多寡,也会随手送出一些猎物;离枪口太近布满铁砂的野鸭处理起来要花很多时间,受赠的村民却会很开心;就算是纯粹过来打秋风的人,也不会让他们空手而回的。

负面的影响也是显而易见的,所有吃瓜的群众都会选择尽量靠近埋刊子的地方,惊扰了野鸭会让所有的努力报废。所以,猎人们有时不得不选择速战速决,而不是追求收获的最大化。所有这些需要随机应变的决定都由桂爹拍板作出。

一般猎户家都有几杆推枪,枪身有长短、口径有大小、射程又远近……有的适合固定在枪划子上,有的适合架在推爬子上,除了太轻便的小铳,其他的都可以用来打刊子。

伙计们陆续把枪都运过来了。就在选定的地方用沙土筑起两道土坎,土坎的高度只比水面高出半尺,上面再铺上干稻草。

推枪按射程的远近由中间向两边排列,枪头靠得很近,枪口依扇形分开。原则上在有效射程内,砂弹射击形成的杀伤圆锥体有一部分互相重叠,在水面上下两三寸的地方重叠最宽,这是野鸭活动的最主要区域。枪头也不能挤靠在一起,避免发射时强大的后坐力造成碰撞,损坏枪支。

一般情况下还要保证枪支后坐时不能掉到水里,发射时红热的枪支直接掉水里相当于淬火,对枪支有害,事后还会产生锈蚀。这些活都不用桂爹操心,枪是猎人的宝贝,大家都知道怎样去爱惜。

所有推枪都按部就班摆放整齐了。火药和铁砂是由枪的主人装填的,每一支推枪都经过反复的试射,都有自己的最佳填药量和铁砂量。火药装在牛角做的容器里,铁砂则装在生牛皮袋子里,是为了避免潮湿和散落。称药的秤和量砂弹的竹筒永远跟着枪走,到达现场最后才装填,避免可能发生的任何意外。

“桂爹,该你了。”随着这一声喊,意味着打刊子进入到下一个阶段:细节的验收和校准。

他开始逐支目测枪口的仰角,必要时会调整一下;又逐一将插在火眼上的粗鹅毛拔下来,检查是否有推枪漏了填火药;大家事前早已把固定推枪的木托、放引硝的猫耳朵卸下来了,此时桂爹正小心地将火眼转动到垂直向下,对齐下面用楠竹片做的火药槽。现在药槽还是空的,明天早晨负责守困船的陈二爹会来填引火药。

桂爹看了看空药槽,突然间有了个新打算。

上次打刊子,埋好枪还没有去别的地方赶野鸭,一夜之间设伏的地方密密麻麻被野鸭落满了,真的是不请自来,而引火药没装填开不了火,白白丢了次最好的机会。加引火药吓飞了鸭群,事后又要花大功夫去请它们回来。

桂爹看了看天:“这么好的天气,不如把引火药先加了。”点火机关也提前设好,只是晚上要添加人手看好了,不能有意外。他将想法给大伙一说,大家都说好,并迅速把需要的家伙都搬了过来。

桂爹小心地摆弄一块长方形的厚木板。木板的一面刻有一个深约一寸、大小约四寸的方形凹槽,里面有两块木片。他取出木片,在每块木片上套上两个空火柴盒,再把木片镶嵌到木板的凹槽里。带火柴盒的木片中间留出一指宽的缝隙。再将十几根火柴用细麻绳捆扎紧,火柴带药的一头就自然地张开来。他小心地将这札火柴卡进火柴盒顶端,细麻绳在木板下面的小圆孔中穿出。

机关的原理很简单:扯动麻绳,火柴在火柴皮上滑动而被引燃,燃着的火柴点燃引火槽中的火药,这些火药的爆燃喷射到推枪正对药槽的火眼里击发推枪。过程的描述有点长,但推枪的击发却是在一瞬之间完成的。

他做好这一切,又将推枪用水草细细地盖严实了,抹平沙洲上留下的痕迹,连抽过的旱烟头都不能落下。

困船埋在刊子后面有一百五十步的地方,足够的安全距离却也便于观察。不能离得太远,还因为点火扯动麻绳需要快和爆发力,太远了绳子长不好出力。困船就是一个大木槽,人缩着脚躺进去,外面再用伪装盖好,留下观察孔即可。

困船的好处是防寒和隔开地面的湿气,原始但实用。先前已把引火绳放好了,但没有连到机关上。桂爹躺到困船里试扯了两下,才把插在刊子边的固定竹桩拔了出来,连好机关。

汉叔自动留下来陪陈二爹。不是因为他们住的地方离得近关系好,他知道值夜是一个辛苦活。

其他人各自撤退,明天还有明天的事。

汉叔总是抢辛苦活干,其他人可能已经习惯了,桂爹更多的则在倚仗自己对他的信任,这可是出不得半点闪失的大事——说是荒无人烟的湖区,但就像他们一样在这里讨生活的人就不少呢。

汉叔喜欢喝两杯,但在干活的时候怕误事从不带酒。

桂爹划着的小船有些远了,想到这些,他又停桨回头看了看。夜色朦胧,只看到远处两个坐着的人影,和或明或灭的烟火。

桂爹天没亮就起床了,他想去替回昨晚守刊子的两位伙计,或者就让他们在湖滩上随便找个地方眯糊一会儿。瓮坛里的水还热着,他洗了把脸,早饭也没吃就轻轻地推门出去,转身在阶基上换撑胯靴。

猎狗小黄看到主人要外出,知道是去执行任务的时候了,兴奋得蹦跳起来,把锁在它脖子上的粗铁链绷得嘎嘎响。

撑胯靴是长及裤裆的高筒长靴,用生牛皮由纯手工制造,鞋底上有铁制的鞋钉,主要在寒冬季节打猎时穿,既防冻又防滑。但靴子极硬,湿过水会好一些,平时穿的时候会往靴子里填上碎狗皮或棉布,找不到合适的材料时也可直接填稻草,塞满空隙就行。

桂爹就地坐到阶基上穿靴子,把脚伸进去之前又伸手将大脚趾往外掰了掰,接着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他的两个大脚趾因为长期穿撑胯靴的原因已严重变形,向里弯曲成四十五度角搭在第二个脚趾上,掰直后一放手就立刻恢复到原状。

桂爹往埋刊子的地方奋力划去,小黄站在船头象威武的排头兵。只有几里地距离了,刊子附近已有零星的野鸭在盘旋,甚至有几只己降落下去。

湖滩上空无一人,看来陈二爹他们天亮前已做完了一切:在刊子射程范围内撒上秕谷;对放置一夜的枪支、点火机关等进行检查;最后是躺到困船内将自己隐藏起来。汉叔也已离开陈二爹赶到他自己的岗位上去了。

这时,东北方向传来了三眼铳的响声。

三眼铳是一种三发的手持响铳,不能用来射击而是专门用来弄出爆啊,用处有点像爆竹。因为放过三下又要停下来加火药,所以一听就知。

桂爹几乎能确定这是强刮子在驱赶野鸭了。他把最远的区域交给了这个徒弟,因为他最年轻,当然他也知道这个年轻人勤快靠得住。

一切都朝预定的方向发展。

他自己的岗位是指挥,顺带劝阻从南边岸上过来的人,再留在湖里己经没有必要了。他右手竖起左船桨定住枪划子的一侧,左手出力一划,灵巧的枪划子在湖面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就己调转了一百八十度的方向。

黄昏未到,桂爹观察到野鸭已经聚成黑压压的一片,就点燃了高堤上的干牛粪堆,他在通知三路赶野鸭的人向埋刊子的地方靠拢,也在提醒陈二爹留意迟一些的点火信号。

刊子在黄昏打响,清点猎物,一共打下近四百对野鸭。那是足有两千斤的猎物,黑市上的价格也近两千元,相当于桂爹五年的总工资了。

猎获物中有野鹅、黄鸭、章鸡、鱼燕子、杂子鸟,但最多的还是对鸭、三鸭子和八鸭子。

两满箩筐的鱼燕子和杂子鸟,还有那些离枪口太近了满布砂弹的大鸟,都分给了看热闹的村民,另外还每人给一只大对鸭,个个都欢天喜地的。

有一队运煤碳到兰溪后返回的驳船,是由机船牵引的,航道经过的地方离刊子太近,机船声一定会吓飞野鸭群,被汉叔劝住在前面。共十一条船,给每条船的船主送了一对对鸭。耽误了人家的返程,家人还等着他们回去过小年呢。

有两路外地的猎人是枪响了才过来的,适当打点就可以了。如果他们在刊子打响前到了这一片区域,是要按伙记来分配猎物的,这些都是不成文的规矩。

剩下的猎物就由伙计们平分。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人力是不值钱的,每杆推枪都要按一个人计算。除了强刮子有五杆推枪,其余五人都是四杆,共二十五杆枪六个人,猎物就平分成三十一份,每份十二对野鸭。

大家都知道桂爹家里还有两杆枪,是朋友寄放在那里的,都劝他一起带过来,可他觉得这样做白占了伙计们的便宜不好。

分配一结束,强刮子装上他的猎枪和分得的猎物提前走了。明天就是小年,他肯定是盘算着尽快将野鸭子运送到地下市场去卖掉。这一点大家都心照了,没有人去点破,本来也是人家应得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计划,桂爹建房子欠下了不少人情,六十对野鸭能还掉很大一部分。他计划把远处的人情先还了,其他的再想办法,离大年三十还有好几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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