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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真是奇怪,你今天起这么早?”

“早啊,妈。”杜慎揉了揉眼睛,“这几天想去找份兼职做做,等会儿要出门。”

“哦,兼职啊……”

王芸系好围巾,走进厨房,这才反应过来儿子刚才说了什么。

“你说什么?兼职!?杜慎啊,马上要开学了你搞什么……”

与此同时,杜慎正在刷牙,他含着牙刷应和道:

“嗯,嗯,我知道啦,知道啦。”

我的母亲王芸,人称‘王发财’,这绰号是外公取的。

外公小时候家境很好,算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吧,但就和他那年代所有的财主公子哥一样,他家道中落了,过了些苦日子,再后来凭借着自己的一门手艺在某企业单位混了个小管理,直到退休。

外公从小衣食无忧,后半生却沉迷于搞钱,几年后他会被卖金融产品的骗子骗走一生积蓄,然后开始赌博……我没少替他还钱。

他有二女一子,我妈是老大,在我妈少年时,他听信一个算命先生的话,打算给我妈改名王发财——感谢我勤俭持家的外婆,没有让我妈背着这个疯狂的名字度过后半生。

家中长女嘛,算是半个妈妈,她从小就承担了很大一部分父母的责任,照顾弟弟妹妹,操持家务,我听说她当年学习成绩很好,但不知道为什么高中只读了一年就退学去考中专了,反倒是我的小姨和舅舅最后上了大学。

不过在那个时代,中专是很好的出路,我妈毕业之后进了一个如今来说好得不能再好的单位,工作能力也很出众,深受领导喜欢,但遗憾的是她坚持生下了我妹妹。

我妈已经十七年没上过班了,在我小时候,我记得她大方有趣,会给我买玩具,逗我玩,人也很漂亮,可随着脸上皱纹越来越多,头发越来越斑驳,她变得越来越吝啬,越来越神经质。

嗯,我想,这个描述不太适合形容自己的母亲,但她确实,是个中年泼妇。

年少时我不愿意和她交流,因为无论我说什么,她都会拿我说的事情和别人去比,然后灌输我一大堆自以为是的人生经验,接着把话题扯到十万八千里以外。

她不在乎我的想法,不认可任何人的特立独行,她觉得一个十九岁的成年人出去打零工挣点零花钱是很丢人的,因此我渐渐没有了自己的想法,也不会特立独行,更从未出门兼职给自己挣过零花钱——我也没有零花钱。

如今的我仍旧不愿意和她交流,但和过去不同,我并非抗拒交流,而是因为,沉默是我能给予她的,最大的尊重和体面。

“兼职什么啊?”

“你一个小孩子兼职什么啊?别是让人给骗了吧?”

“你呀,还是好好复习复习功课,上大学了也不能这么懒啊,你看看你那房间,蛋糕都放了几天发霉了也不知道扔……”

“都是大人了,也不知道收拾收拾自己。”

“快去叫你妹妹起来,这太阳都大亮了还睡着。”

“我看就是让你给带的。”

“你们兄妹俩就没一个人让我省心,能不能懂点事?”

“老杜啊!老杜!豆浆好了没?”

“你这当爹的也是,不管管孩子,整天就知道弄你那鱼竿……”

——你看,她并没有想表达什么,她只是无法让自己的嘴巴停下来,她仿佛永远都这样,歇斯底里,因为若是不这样,她的人生将毫无意义。

杜慎洗漱完毕,换了身衣服,看看时间,早上八点,路过妹妹门前时敲了敲,但是没有回应。

他下意识的想拧动门把手,因为似乎记忆中就是这样的,我这个哥哥会不经她的同意擅自进入,然后玩笑般的扯她头发,让她起来。

但最终,杜慎没有那么做,只是呼唤了几声,然后走进客厅,坐在餐桌旁。

桌上有几支鲜花,是母亲自路边花坛里摘的,玻璃下压着蓝白条纹的桌布,和一张全家福,那相片里,男人英俊女人美丽,妹妹咧着缺牙的嘴笑着,唯独我愁眉苦脸,让我想想啊……

哦,我记起来了,那年市里开了一家kfc,我的所有同学都吃过,唯独我没有。

因此在那天去公园玩时,我缠着妈妈想要去吃一次,她怎么都不同意,说那是垃圾食品,没妈妈做的好吃,她回家给我做,她花了一个星期才学会炸鸡怎么炸,因为你懂的,国人没有这种面粉裹炸鸡的烹饪方式,她会做许多菜,但唯独这一种,是陌生的。

于是一个星期后我吃到了炸鸡,唔,怎么说呢,直到今天,我仍旧认为,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炸鸡,可在那时,妈妈问我好不好吃,我却说,难吃死了。

于是后来在妈妈离开我后,我买下了那家店,用了她的配方,可却再也没有那种味道。

也就是那个时候,我开始渐渐明白,为什么我记忆中的她永远是个泼妇,永远那么烦人,那么讨厌。

阳光自老式筒子楼破旧而干净的窗框洒入,照亮了半个屋子,照亮了餐桌旁正襟危坐的我,和看报的父亲。

厨房里飘来了油条的香味,桌上,一大盆豆浆已经打好,让人食指大动。

即便在我买下豪宅,雇佣了专业的保姆和家政团队后,我的家也从未像如今这般整洁——不是干净,是整洁。

那是因为,对他们来说,家务是工作,而对妈妈来说,家务是热爱。

有一次我问过妈妈,她有没有什么爱好和特长,她当然是有的,要不然她原单位的陈列室里不会至今还有她业务标兵的奖状,但她却告诉我,她喜欢洗衣服做饭,喜欢做家务。

真是无可救药的全职主妇。

“还有十天就开学了,要去打什么工?”爸爸突然问道。

说这话时,他仍旧看着报纸,语气平淡。

“找个日结的超市零售之类的吧。”我说。

“给多少钱?”他问。

“八十?一百?”

其实我说高了,大概率是五十1天,而且我肯定也不会真的去超市打零工,因为我早就做过这种事了。

“没事做就看看书,”他说,“上大学了,就得为考公做准备,人家都是大三开始看,你比较笨,要早做准备。”

真让人寒心,对吧?

生命仿佛从出生开始就编辑好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像我这种老鼠,就得早点开始学打洞,而且,我还必须狗不嫌家贫。

但这就是杜建国呐。

刻薄而世故的老男人。

我爸杜建国,听说以前是舞厅里的精神小伙,可我这辈子都没见过他跳舞。

在我小时候,他下海做了生意,妹妹那时还很小,那段记忆不太清晰,可我却记得很清楚。

那会儿家里穷,过得很艰难。

但后来我爸的灯具厂慢慢有了起色,越来越红火,家里在城里买了房,有了几辆车,存款可能几百万吧?——我也不清楚,因为他们从未跟我说过,后来,我也没必要继承这份家业。

至于为什么我们一家住在这么一个八十平的筒子楼?

因为这楼对面是市政府。

总之,我有个绝对算得上中产的家庭。

据说我名下有一套准备给我做婚房的江景房,是我十五岁时父亲就准备好的,可我并不知道那房子在哪儿,连房产证都没见过,直到后来我给他买了楼,他才把那个小本本交给了我,也就是那个时候,我知道了从小到大,他们爱我,胜过我妹妹十倍。

因为家里所有的财产,都在我名下,而她一分没有。

我没有去看房,隔天就就把它转到了妹妹名下,后来她把那房卖了,在另外一座城市结婚生子。

杜建国做生意是一把好手,因为他足够刻薄。

小时候我见过有工人来家门口闹,似乎是因为工伤什么的,可他说那些人不是他的员工,是临时工。

那会儿我很小,不太明白这里面的门门道道。

我只知道,我父亲从小到大对我的要求是:勤俭、节约、低调、有担当……以及,别做生意,别打工,要走正道,至于什么是正道?

万般皆下品,唯有当官是。

可我复读一年才能勉强考上个二本,我怎么能当官呢?

他说,那也比打工强。

可万一我考不上呢?要知道这东西不是那么好考的。

那就一直考。

考到30岁也考不上呢?

100岁也得考,他如是对我说。

“就是为了买教材。”我对父亲回答道,“申论教材可贵了。”

“你要买教材?”他终于放下了报纸。

“嗯,买教材。”

“多少钱?”

他作势就要掏钱包。

“不了,爸,我都成年人了,自己的事情要自己搞定,我算过了,就算一天五十,十天也有五百了,足够。”

“很好,”他的眼底流露出一丝赞赏,“你想自己挣钱,那就自己挣,要是不够,可以跟爸说。”

“好的,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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