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暗神熵决(1 / 2)

灾厄第三纪元第二日,距庇护结束仍有三百六十三日。

海螫观禁地,机械星主嘉登留下的废弃实验室。

当海断魂再一次从枯坐中醒来时,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药味。

滚滚蒸汽令整座实验室的金属粉尘混乱地滚动起来,夹杂着干燥草叶、树木表皮与矿石的混杂气息。

没有立刻睁开眼,他先探手向自己的双目,当确认眼珠依旧在眼眶内后,他才缓缓开眼,尽量让瞳孔适应周遭久违的亮光。

此刻废弃实验室内的照明系统已被开启,那是穹顶围栏之下悬挂着的,一盏盏做工粗劣的白炽壁灯,用裸露在外的电线连接着独立的嘉登能源电池作为供电。

作为机械生命体,堪比神明的存在,嘉登本人自然不需要任何照明。

很明显,这些粗劣的光源是虫殇得到了这里后私自安装的,粗制滥造的技术,与干练而井然有序的实验室显得格格不入。

适应光照后,海断魂缓缓起身,谨慎地漫步前行。

周遭的光源刺眼,但那只是对双目适应了黑暗的他而言,环境真实亮度并不算高。

他判断得出,这些照明用具的电压强度被有意识地压低了。

看来西格纳斯已恢复到能克服一定光照的程度,但他所能忍受的光强是有限的。

当然,这也可能是虚张声势或者示弱的手段。

至于暗神做这一切的目的,或者必要性,那不在海断魂的考虑范围内。暗神是扭曲的生物,他从没妄想过能理解他们的思想。

既无法理解对方的行为,海断魂知道自己便不必空费脑筋,尽可能做自己能做到的准备便是了。

没有第一时间寻找暗神的下落,海断魂反观察起整个实验室的构造。他在尽可能地记下每个通风管口的分布,每个实验室大门的朝向,以及每条固体、液体运输管道的走向。

昨日见到的一切对他冲击甚大,但在残酷混沌的外城区厮杀多年的他可还没有放松最基本的警惕。

身处陌生环境,他的第一要务永远是熟悉地形。尽可能发觉可利用的资源、潜在的危险源,以及最重要的,为自己留下数条退路。

而这一切,必须在那个深不可测的西格纳斯做出下一步动作前完成。

尽管判断出西格纳斯的确残留着人性,说到底,西格纳斯仍是站在混沌一侧的暗神。海断魂可还没有天真到真的把自己的生死全权交由一个性格阴晴不定、残暴不仁的神明处置。

漫步于一具具林立在实验室中,静静排放着废热的休眠舱之畔,第一次看清了这座宏伟造物的海断魂,却也不禁心中黯然。

神明与人类的技术差距实在大到可怕,即使嘉登已离开这里接近六百年,在那些纳米虫的自动维护下,这等程度的精密仪器竟然依旧能够正常运行。

相比之下,即使是过去极尽辉煌先进的阿萨福勒,也只能建造大而粗笨的工业机械,以及依赖复杂且脆弱的魔法运行的工业生产流水线,却迟迟无法制造利用真空管甚至电子芯片工作的数学计算设备。

限制并非来自材料或政治,而是泰拉瑞亚这颗星球的规则本身。

在泰拉瑞亚,名为“泰拉”的能量体澎湃地涌流在一切结构之内,为一切生命的生老病死、一切魔法的构筑,一切强者的战斗提供力量源泉。

在任何孤立的系统中,物质总是具有从“秩序”演变向“混乱”的自然规律,若用“熵”形容系统的混乱程度,则在孤立的系统中,“熵”永远保持正向增长。

澄澈的河流将在奔流中染上污浊,洁净的宅邸将在岁月中积满尘埃,若没有外力干涉,孤立系统总是会趋于混沌。

即使至强的神明,若不补充灵魂,也会在时间的长河中磨损力量与智慧;即使天文数字级数能量的恒星,那些能量终有一日也将成为废热,导向宇宙的终点——一锅寂静的、混沌的热汤。

但与大部分物质不同,“泰拉”,这一令人费解的物质总是由浓度低处流向浓度高处,由混乱处流向秩序处。

换言之,世上几乎所有物质都具有“熵增”规律,唯独所谓泰拉,具有诡异的“熵减”特性。

而强者若要“强”,若要从自然定律手中夺取力量,他们便不得不借用泰拉的“熵减”特质。

炼化泰拉于己身,以神明遗血壮大气血,以神明击落的星辰碎块链接天地,再对这已然强盛的肉身加以改造,容纳旧日之智慧,以点燃化神之火……

强者之路,便是对抗熵增灭亡之路,化己身为新秩序之路。

但同样,泰拉的浓度也会被强者间的战斗影响。强者之战往往旷日长久,泰拉将随他们的吐纳回气而潮涨潮落,这对于脆弱而精密的仪器,绝对致命。

只要强者在这世上存在一日,战斗一日,泰拉的流动便会将文明的进步卡死,这已成为一种宇宙定律。

只要这定律尚存在一日,力量便不可能从强者手中解放到凡人,泰拉瑞亚各文明的生死存亡,将永远由其中的最强者之战决定。

而唯一能够将其打破,在强泰拉流下保护自己作品的,只有来自机械死星的铸宇神匠,机械星主,嘉登。

泰拉瑞亚一切文明的一切科技设备,事实上都是他“分享”的技术,那也意味着,这位神匠可以根据自己的判断,轻易地控制这颗星球的科技发展水平。

也意味着,当庇护结束,机械星主可以轻易地停止阿萨福勒的一切智能化设备,他们蒸馏得来的饮水、依靠日光魔法量产的粮食及药草的产量将缩水至原本的百分之一,百分之八十的工厂将停转。

他们将再无法生产从绿林中保护自己的枪械、魔法武器与盔甲,同时,再无法养活城内近百万的人口。饥荒、瘟疫与战争将接踵而至。

到那时,阿萨福勒最后的秩序也将毁灭,他生长的故乡将彻底沦为弱肉强食的混乱杀伐之地,最后被帝国的万族分食殆尽。

“嘭。”一声轻响打断了海断魂的思绪,面庞传来些许冰冷,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失神撞在了其中一具休眠舱之前。

如此低级的失误,这便全然不像他往常会犯下的错误。

海断魂看向眼前的舱体,其内静静沉睡着的是一具婴儿死尸般青紫色肿胀的东西,像是一块发胀的肿瘤,裹满了疙瘩般的黏液,格外美丽。

美丽?海断魂愕然一笑,随即抛掉心中突兀生出的荒唐杂念。

但当他的余光捕捉到舱体上某个细节时,原本轻松的面色却霎时间冷了下来。

那是一块金属铭牌,端端正正地镶嵌在休眠舱体的制冷部分,其上端端正正刻着“海天高”的名字,正是虫殇亲自用坚硬的指尖刻下的。

海断魂轻轻取下金属铭牌,将其夹在食指与拇指中间轻轻揉搓,硬化的指纹竟将金属的表面磨出些许粉末,证明他的身体素质已今非昔比。

只是今次,力量的提升却无法掩盖他内心的不悦。食指轻轻用力,金属铭牌被他弯折,随手丢在一旁。

怀着沉重的心情,海断魂继续走下去。

嘉登的实验室大得惊人,林立的休眠舱一眼望不到尽头,海断魂慢慢地行着,看着一具具千奇百怪的节肢动物胚胎、菌群囊块、海洋生物遗骸悬浮在其中,其下对应的是召唤师的名字。

看来虫殇性格毒辣阴险,却唯独对自己的弟子格外关心。

他将这里的每一具舱体都标好了名字,悉心培育照料,恐怕就是要在庇护结束,议会向帝国势力出卖族人换取庇护后,用这些“孩子”为他的弟子们在大地争取立足之本。

这般想着,当海断魂走到正对着实验室大门的,最后一具舱体面前时,他却陡然停下脚步,整张脸霎时间黑了下来。

一双发冷的目死死盯着那具舱体之下写着的名字。

“虫铎……我真的不希望是你。”

默然念出那个名字,海断魂确认了自己的确没有看错。

正是虫铎。

那个年岁比自己稍长,却叫自己作大哥的人。

那个同样因没有继承神明血脉而被抛弃到外城区,和弟兄们抱团取暖、一起艰难活出头来的人。

那个谦逊、温和而不慕名利的人。

沉默着,突然间,海断魂抬起左臂,右手抓住一处伤痕上新生的结痂,在血肉撕裂声中硬生生将其撕开。

伸出食指,在裂开的伤口处四处翻找。

一处未果,他便撕开下一处。

仍未找到,他便继续在与绿林的战斗中留下的旧伤痕中寻找,不过片刻,他的整条左臂已被翻找得血肉模糊。

而那些被他撕开的旧伤,却以从未有过的速度快速自愈着,几乎当他开始撕裂肩膀处的伤疤时,左臂已重新结痂。

惊人的恢复速度,这样的细胞重组效率,即使在族内那些洞天境界第四、五重天的长老身上也见不到。

海断魂本应感到惊喜,但现在,他却全然没有那心情。

终于,当挖开布里沃特的碎骨在肩部留下的骇人创口时,海断魂在肩胛骨的夹缝中挖到了一条皮肤色的绦虫。

面条粗细的绦虫通体细长,在他的双指中疯狂地蠕动着。

他认得其上残留的泰拉气息,那便是无法质疑的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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