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笔记(1 / 2)

199X年11月27日4点42分

温玉宁摩挲着牛皮本光滑的扉页,在手电筒昏黄的灯光下泛起暗棕色的光华。

手电的光芒轻微地摆动,模糊的光线透过扉页,在页面上映出一星明亮的光斑宛如水草般来回摇曳。

温玉宁小声咕哝道:“干——你——娘,齐大屁股。敢咒我死,还给我烧纸,等会儿我就点了你个王八蛋的天灯。”

小弟温玉安此时睁开惺忪睡眼,见大哥正龇牙咧嘴地捧着个笔记本念叨不停,仿佛中邪一般。他壮着胆子小声唤了一句,“哥?”

温玉宁转头看见玉安正惊恐地望着自己,遂把本子掖进枕头底下,冲弟弟尴尬一笑,“醒得早,看会儿书。”

“哥,你不是不念书了吗?还看书干啥?”温玉安的声音里仍带着些胆怯,“哥,我也不想念书了,想跟你一样,去做买卖。”

黑暗中啪的一声脆响,就像掰断一根水灵灵的萝卜。

温玉安的脑袋吃痛,不由发出‘哎哟’一声痛呼。

“不学好!睡觉。”温玉宁悄声教训道。

温玉安疼使劲揉搓痛处,“那你,你凭什么就能不上学?”

温玉宁在黑暗中晃了晃拳头,带起呼呼风声,“我说不能就是不能,你给我好好学习,要是敢考试不及格,我就打烂你的屁股!”

小弟哼叽一声,不敢再说话,窝在被子里扭动半晌,最终沉沉睡去。

温玉宁是徐嘉县宝贝胡同里一户极为寻常人家里一个极为寻常的少年。

家中兄弟三人,温玉宁行大,下面还有一弟一妹。父母都是胜利钢厂的工人,近几年钢厂效益不好,家中生计日渐捉襟见肘。

温玉宁今年十七,九月初,他刚升高二暑假就辍学了,跟着倒爷老沈跑买卖,如今过去两月,用他自己的话说,已经是个经验丰富的倒爷了。

他的师傅老沈其实不老,不过二十六七,却在道上混的风生水起,于是被同行冠以‘老沈’的名号。

老沈的父亲老老沈与温大海曾是一个车间的工友。

老老沈在一次事故中掉进钢水里,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之后爹死娘嫁人,老沈被送到奶奶家,与奶奶相依为命。

老沈念完初中就辍学了,温大海帮他在县五金公司找了个临时工的活计,他干了不久便辞职了,之后跟着别人下海闯荡,不长时间就闯出了名堂。

因此,老沈成了许多年轻人的偶像,温玉宁也是其中之一,他喜欢把自己与老沈的做对比,总觉得自己会成为下一个老沈。

......

窗外,老榆树逐渐在晨曦中显露出身形,麻雀们三两成群,或踩枝头,或据树尾,彷如凋而未落的枯叶,叽喳鸣唱,准备迎接黎明。

温玉宁来回翻了数十个身,仍旧没睡着,瞟了一眼窗外似明未明的天色,翻身面向炕角阴暗的轮廓,回想起上次跑沈阳的经历。

那是十月底的一天傍晚,因为忘了准备冬装,温玉宁早早脱了衣服窝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咒骂东北提前来临的寒潮。

老沈也没料到天气变化,正趴在被窝里取暖,把枕头垫在胸口下面,腾出一只手在一张稿纸上写信,旁边还放着一个梅红色的信封。

“沈哥,你还会写信?”

老沈乜了他一眼,“咋,初中文凭还不兴写信了?!”

温玉宁哈哈大笑,眼泪都流了下来,“打电话多方便!”

老沈把信纸往旁边拽了一下,咕哝道:“有些话,电话里面不好说!”

温玉宁止住笑,向老沈的床位靠近了些,看清纸上的一行字迹:桃子,mydarling。

“还有人姓桃?后面的英文是啥?”温玉宁认识那个英文,却故意装作不知道,就是想借机探探老沈的口风。

老沈懒得理会他,微微侧过身,挡住他的目光。

“你在给嫂子写信吧?”温玉宁坏笑,见老沈不上套,便直接戳破了这层窗户纸。

“知道还问!”老沈索性撇了纸笔,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想是才思枯竭,无以为继。

温玉宁撑起身子,不好容易捂热的暖流飞快地从被窝里面流逝而去,他就是想知道,老沈的女朋友究竟是谁。

老沈忽然侧过身,若无其事地收起写了一半的信纸,神秘地对温玉宁说:“市面上最近流出来不少老毛子那边过来的东西,明天咱们去搂一眼。”

温玉宁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兴奋地点点头,激动的整宿都没睡着觉。

.......

次日,两人一早出发,足足开了两个小时车,总算来到市郊的一个大型仓库。

老沈把车停在仓库门口的空场上,此时空场上停着形形色色的车,少说也有上百辆。

两人穿过拥挤的空场进入仓库,一股汗液蒸腾的气味立刻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温玉宁皱了皱鼻子,跟着老沈往深处走,挤过涌动的人群,停在一个高鼻阔目、深棕发色的高个儿老外的摊位前。

他瞅了摊位一眼,不过是坑洼的地面上铺了一块裁剪完的红地毯,上面随意的摆放着旧相机,收音机,旧电话,甚至还有个带按键的小箱子,说不清是个什么物件。

“一堆卖破烂。”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老外摊主冲老沈展颜而笑,“沈,好久不见!”

老沈熟络地冲上去跟老外来了一个热情的拥抱,“安德烈!”

温玉宁见到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眉头顿时蹙到了一块儿,心里开始嘀咕,等会儿那个老外不会跟自己也要来一个这样的拥抱吧?!

老沈侧身让出身后的温玉宁,“安德烈,这是小温,一个非常有能力的兄弟,我这次带他出来见见世面。”

安德烈立刻热络地朝温玉宁张开长大的双臂,“小朋友,你好!”

不要过来!温玉宁心中大喊,下意识地撤开一步,强笑着打了个招呼,“您,您好!”

安德烈混不在意,慢慢收起双臂,指着摊位说道:“随便看,看中哪个,给你半价。”

他张开粗糙宽阔的手掌,又强调道:“半价!半价。”

安德烈从身后拎出两个马扎递给老沈,“别站着,坐下聊!”

老沈拉开一个马扎坐下,招呼身边的温玉宁,见他目光在四周逡巡,便说道:“你随便逛逛,见着物件儿别着急入手,没把握就回来问问我,记着点路,别走丢了。”

温玉宁‘嗯’了一声,转身没入往来的人流,瞬间不见了踪影。

他转了一圈,发现市场里多是苏联风格的衣帽和器用,款式老旧,买回去也没什么销路,心中大感失望,便准备回去,路过一个贩卖卡带的摊位时,他停住了脚步。

一个肤色白皙,发色棕黄的老头儿守着摊位,他身前的摊位上摆了一堆磁带,他身边的收录机里播放着《山楂树》。

磁带目前正时兴,进些回去倒是能小赚一笔,温玉宁俯下身翻看磁带,发现所有磁带的包装盒上都没有正经八本的封面,除了标注几行看不懂的洋文之外,什么都没有。

“你这里面都是什么,能放出来听听吗?”温玉宁拿起一个磁带向老人询问。

老人见来了生意,满脸皱纹立刻舒展开来,迅速将收录机里的磁带取出来,又把温玉宁手里那盘磁带放了进去。

山楂树的歌声戛然而止,收录机里响起一连串叽哩咕噜的说话声。

温玉宁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抬头看向老头儿,“里面说得是个啥?”

老头儿一耸肩,“我也不知道说的是个啥。”

温玉宁被老头儿地道的东北话弄蒙了,试探着问:“中国人?”

老头儿‘昂’了一声,“俄罗斯族!”

温玉宁又瞅了老头儿一眼,然后收回目光,磁带堆中间的一个大纸匣引起了温玉宁的注意,他拿起纸匣,发现里面装了两个牛皮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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