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80中:只手摇天下恩诏,春梦已醒几人休197(1 / 1)

回宅后皮日休便将这意思说与了腾氏,腾氏还没应声。阿萝在旁边倒高兴得有些耐不住了,见皮日休走去看小小姐了,流矢问腾氏什时候起行。腾氏在床上斜了一眼,嗔道:“起行!咱一家子千里万里来这天子脚下为的什?”阿萝道:“燕子还每年千里万里的来往飞呢,官人到哪儿寻不着官做的,郑准那小厮儿兴许也望得急了!”

腾氏见她蓦然又说起郑准,便故意说道:“妹子,你是一点也不懂,以后如何揾得着官人的冷暖!”阿萝脸一时红了,才要犟嘴,腾氏倒先咳了起来。春来她的身体虽好些了,但眉眼总是沉耷耷的,没有精神头。年前疾病沉重的时候,她便想万一自己没了,这娃儿与人照料呢?就老想让阿萝睡到丈夫床榻上去,落落实实地填了房,将来即使再娶,阿萝也多少是说得上话的身边人,小娃儿也有人看顾。没想两人都扭捏得很,并没有如她的愿。

阿萝带娇带臊,又带着些怨的说道:“嘿唁!小姐,你老臊我!”拍在腾氏后背的手不经意间使了力气。腾氏道:“哟,捶死我好作怪么?”

这时皮日休看了女儿重又过来了,接话道:“你歇会去,叫小桃捶吧!”阿萝听了真个走了出去,皮日休在床前圆凳上坐下,要讨腾氏的话。腾氏道:“夫君,可记得来时你我说过的话?”皮日休点头道:“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哎,乘兴而来,兴尽而返!”腾氏微嗔道:“扯谎!你便是为了我娘女两个,说什兴来兴去的。”皮日休道:“两者都有,实话!”

腾氏将手拢了下头发,白了眼笑嗔道:“你这个醉吟先生近来醉呤的篇章可写得不少,哪篇是兴尽之意?什‘有一美人兮端忧,千喑万愁兮曾不得以少休。肠吉多以莫回兮,泪啼剧而不流。’”皮日休道:“你精神不爽,翻看这些作什,空耗了精力!”其实醉民、醉士、醉呤先生这些名号多是隐居鹿门、寿州时所取,那时饮酒也饮也得厉害,不饮不醉不足以解忧,他虽比着杜子美的名字取了袭美为字,那些时候他却整个一再生的李太白。近来他确实又多少故态萌生了。

腾氏道:“夫君,你是负力难安的,去年来时,陆先生(陆龟蒙)如何阻你?你可也来了!今年便要回去,这也罢了。我怕后年这时候你又督着人收拾行李!”皮日休笑了下:“收拾了待发哪里去来?”腾氏道:“再往长安呗!”

皮日休低了头,腾氏说的没错,他始终对朝廷抱了一种热望——始终对自己的学识抱了一种热望。这种热望在远离长安之处会被无限的扩大,而在大明宫的翰林学士院里,这种热望便会碾压得没了形样。这种碾压的状况让他苦闷极了,使得他禁不住想要逃脱。只是在这时他自己也没有弄明白,其实并不是他为了妻女而想要离开长安,而是妻女的疾病给他提供了一个逃避长安的理由。

门响了一下,夫妇俩齐看时,却是腾文规走了进来,这厮杵着嘴脸,怨气深重地道:“姊姊,如何便要走?我还要考进士!”被他姐姐朝地下啐了一口:“好脸儿!自在读了几天书便要考进士了!进士都是海里鳖?赶着往脚下爬呢!”腾文规脖子一梗:“反正我不得走的!”嚷着出去了。

皮日休流矢跟了出去,腾文规在院子里乱走着,见他姐夫出来了便问:“姊夫,你看我现在考得考不得?”皮日休笑道:“四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你呀怕还得熬些岁月!”腾文规赤着脸道:“海鸥那小厮与我说,不识字的进士也是有的,只要关通得人!”海鸥是韦保衡宅里的小厮,韦氏兄弟得罪放了出来,一日撞上皮日休,记得那日灞桥相送,便赖上了,皮日休也要人用,便也收下了,看来错了,这都调唆的什么话!皮日休道:“哟!那得姊夫当了宰相才行。阿舅心躁了!”一揖转身入了房,其实也不怪人调唆,郑准便不吃人调唆!

第二天休沐,皮日休早起出门,见腾文规也穿戴齐整往外走。听见阿萝在背后戏嚷道:“腾进士,书也不看了?”腾文规不理她,对皮日休道:“姊夫,你往春明门不往?前刘相公(刘瞻)今日到京,昨天市井豪杰便敛钱雇下了百戏要迎他,都说他早晚重登台鼎的,又是个好廉正的君子,姊夫如何不去?旁的不为,看看百戏也好!”阿萝听了,又嚷道:“腾进士,那带我去呗?”腾文规得过腾氏的言语,早不敢搭理这丫头了。

皮日休说:“你去吧,我座师今日离京往洛,我得去将送。”腾文规道:“姊夫,劝你一句,快船不登登漏船,没这样的!”说着一定要拉着往春明门去,看到皮日休恼上来了才撒手走了。哎,这厮怎得愈发使人不可耐了,到底是天性还是浸染?

“家主,其实这也不是他刘相公得民望!”

海鸥牵着马得意洋洋地说解百姓迎刘瞻一事,“嘿,都是那些闲子借着这由头敛财罢了,用没用,用了多少又没账。时运来了时,还遭际得刘相公的青眼,一辈子的衣食便有了!自然这些人中也有好的,却也不多,这厮们不比书生,要胆没胆,要力没力,肚中饥饿时什事不干出来?有些事说起来吓杀人,竟有假冒皇帝的!”海鸥聒了一路,真是朝廷市井,无所不及。皮日休问他道:“你常与阿舅说这些来?”海鸥还昂昂地点头,冷不防被皮日休嗔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言,你真要随着我,这一肚皮话便得收紧了!”小厮吃了一吓,流矢将舌头咬住了。

皮日休上次出延兴门往灞桥送人便是送韦保乂,上上次便是送韦保衡,其实他一直没有料到韦保衡竟然会被赐死的,毕竟是势门大族,百氏公卿,又是大行皇帝爱婿,嗣皇帝姊婿,以国法也不至于啊,至少可以议亲嘛,(注:可自行百度“八议”)也不知这是否是礼崩乐坏的一个征兆!

早春天气寒气未尽,好在今日天好,朝阳未出,晴光先透,风掀来也只是使人抖擞。公卿家出来的小厮虽是一肚子人情世故、歪门斜道,可是办起事倒利索,到灞桥勒住马,没多会,人就寻到了。大概是送的人少,这时帐子也收了,船已靠了过来,他恩师与赵相背着手站在柳树下说话,穆芝隆也在,看见他便迎了过来。

“皮公,不须急,相公不见不走!”

穆芝隆笑道。皮日休见那里正说得欢,便站住脚了,问道:“公可往洛阳?”毕竟是“分司东都”,在副都任闲官闲职。白乐天有诗道:“贫穷心苦多无兴,富贵身忙不自由。唯有分司官恰好,闲游虽老未能休”,又道:“自到东都后,安闲更得宜。分司胜刺史,致仕胜分司”,都是分司安闲,离致仕告老仅有一步之遥了。而此公可正是壮年!穆芝隆叹声道:“相公离不得我,我也离不得相公!说一句犯忌讳的话:死而后已!”皮日休点头,见那边在招手,便揖道:“那一切有劳公了!”

刘允章见了皮日休一颔,受了礼,便对赵隐道:“相公,老子庸碌一生,唯一事足以快慰平生者,于天下学子中选得一海内文宗,今愿以此相托!”便深揖。赵隐流矢扶住道:“公言重了,今后当是赵某多累高足!”两个在这里揖让,皮日休在旁边汩着泪,不能成声,真是可笑,入长安前他还对恩师怀旧恨生嫌猜的!

这里罢了,刘允章看着弟子道:“不须忧我,但忧天下!”也抬手一揖,转身便在穆芝隆搀扶下登了舟。皮日休还拜在地上,船动了又随一里路,才默然站住脚,心中犹不平静。良久回转,却看见赵隐还立在那里,俩人一起走着回城。

皮日休便说起想离了长安,随往润州。赵隐听了道:“公所言可真?”皮日休道:“相公面前,岂敢说谎!”赵隐道:“出天子之幕,入老子之幕,可谓出于乔木迁于幽谷!于老子不为难,可公还当慎重!”皮日休道:“敢问公何日发轫?”赵隐道:“今天一日,明天一日。”到了城下,两人分道,赵隐道:“出院之事,公还当慎重,不过若是主意定了,便只好与老子做个副使,如此于公不为大辱,朝廷也有体面!”这又在意想之外了,皮日休流矢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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