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57下:孤妻小酒食闲话,发恶性老少惊人137(1 / 1)

到了南城门口,张慎思先出去了,王重隐倒给一个校官喝住了,好一会才出来。张慎思问他是谁,问了什,王重隐也不答,默了一段路,才道:“没什的,问我阿叔。张叔,我叔最好还是在河北的好,回来一准有事的!”张慎思点头,道:“只是苦了你们了!”王重隐笑了一声道:“便是有受不尽的闲气,我婶娘还走得,我与我娘却走不得!”

张慎思便转了话,问道:“大侄,可也使弄得枪棒?”王重隐道:“年小时我叔时常教的,像我那兄弟,婶娘便不许碰了!”张慎思道:“说句得罪你婶娘的话,女子拈针线,男子拈枪棒,这才是正见!世道不公,我有刀弓;世道不平,我有甲兵。你阿叔名声恁大,也难回头,你与长安不习枪棒,有个万一来时,一个娘也保不全的!”王重隐道:“不是女子拈针线,男子扶锄犁么?”张慎思道:“那还得家中有田地!”王重隐不答这个话了,指着前面一个土丘道:“上去便望见他们家了。”土丘上有一棵好大的椿树,枝子车盖般张着,鸟声也闹热,日头有了光彩,倒真有些春意了。

张慎思闷不住,又开口问道:“大侄可也有些田地?”王重隐道:“张叔,我们家便是走私盐的,我爷去得早,我叔这人你知道,朋友多过钱财,往常走一次盐趁多少,转身便使多少,什的田地!佣力过活罢了!”张慎思觉得王重隐话不好听了,一似自己吃拿了王家多少钱粮,便咬住了舌。

到了丘下,猛见一人奔着嚷了下来:“张摇尾!果是你!”来人正是尚君让。张慎思也笑嚷迎上去,胳脯一交,竟扑到了地上,较起力气来。王重隐脸上却愈发重了,他与尚二的年纪也就差过六七岁,可是因为他叔与尚大以兄弟相称,这厮便成了他叔。唤叔也罢了的,这厮却没个为叔的形样,往前不说,既平安回了濮州如何不往城中报个平安?自己不便还不能央人捎话?看丘上还有人,便兀自走了过去,却是一个牧牛的少年郎。这少年不知怎的,头发也没扎束,乱披着,手中还卷着一册薄薄的黄褐色旧书,脸上若有所思,神思全不在旁边三头牛犊上。

王重隐见他抬了头,便道:“你可是葛家店的?”少年扬眉道:“是来!我也见过你的,你识得楚彦威,我也识得他。”王重隐道:“那你姓楚还是葛?”少年道:“我姓葛!”

这时山丘下尚君让与张慎思大笑了起来,看时两人相携着过来了。尚君让手指着嚷道:“葛从周!你没跑——好,是有鸟的!”少年笑了下,王重隐道:“他要为难你?”葛从周将书塞进怀里道:“他要拿我寻开心。”王重隐道:“这厮没行的,走也罢的!”葛从周没应声,看样子是不怯的。张慎思一上来便道:“尚二,这牛我要杀一头入肚!”尚君让看着葛从周道:“也是应该的!”张慎思抽了短刀便要过去动手,葛从周道:“阿叔,这牛还没嫁到尚家来!”张慎思反身嚷道:“哎,却不是你的?”

尚君让将手抱在胸前道:“这小子说牛是他的,我说这牛是我的,你做个明府,断断这公案,断得好自有牛下肚!”葛从周也将手抱了,扯着嘴笑。张慎思道:“这他娘有什难,我杀翻了便知!”说着便将牛挟在腋下,王重隐耐不得,焦声道:“张叔,你看这小厮是个会诈会谎的?”张慎思呵了一声,一刀就割开了牛犊的喉管,牛嘶着挣了起来。尚君让嚷道:“摇尾,你他娘真捅了!”张慎思一脸贼气,道:“捅了!”王重隐不由地跺脚吼道:“汗邪了,春上杀人牛犊!”尚君让给这么一吼倒笑了出来,道:“罢!葛从周,如今怎了?”葛从周道:“二叔,怕要过官了!”

张慎思丢开牛,刀指着喝道:“过你祖宗!惹得爷性发你便是第二!”葛从周还是波澜不惊地道:“阿叔,这事可恼不着我!”张慎思狞了脸,就往前迫。王重隐一步冲上前道:“怎的?杀人?照我身上来!”胸脯拍得鼓响。张慎思一时嘴也歪了,葛从周却将王重隐一扯,道:“阿叔唬我呢!”尚君让也将张慎思扯住道:“人肉可吃不得!”张慎思甩了甩头,摸出半块银饼一丢道:“这也够了!”葛从周拾在手上掂了掂,道:“阿叔,多了几钱!”张慎思见这孩儿方脸圆头、气沉眼亮,心中颇喜欢,有意戏他一戏,伸手道:“换你小的!”猛然就是一拽,一把将人钳在了怀里,作色道:“多的不打紧,割你几两肉便了!”葛从周毕竟才十五六岁,失了先手,一时便挣不出来。尚君让道:“四下无人,不如杀了充牛肉吃!”

王重隐要上前拽,张慎思将刀一挥,嚷道:“刀不识人!”葛从周道:“罢,这钱我不要了!”张慎思道:“余下两头呢?”葛从周道:“也不要了!”张慎思大笑松了手,道:“怕了?与你耍笑来,多的与你买酒压惊!”葛从周道:“阿叔,人要脱死时的话如何信的?真要劫了我的牛,我脱了身如何不告官去?”张慎思道:“猾贼!却也不知戏你!”葛从周微笑了下,书上说,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不可不察便是慎重之意,为一时之气而赌生死,可不是大愚!

王重隐自觉是出了一场丑,站不住了,抬手便要走。张慎思唤住道:“大侄,张叔粗鲁没学没识的,可莫往心里去,将一腿肉再走!”蹲下动起手来。尚君让道:“长满,你张叔可是清河的秀才,饱读诗书,深知礼义廉耻,一县人都敬服的!”张慎思哈哈笑了起来,王重隐见自己愈发不是了,要走又更显得胸窄,便直愣愣的站着。张慎思体下一腿肉来,将过去道:“这个算是尚二与你娘、婶娘赔罪,他到家有几日了,吃事耽搁了,缓了音信!”尚君让道:“长满,这话是真,我从卫州转回来的,到家便吃我爷我娘捆住了,你婶娘好说话,我就怕你娘,可得说解明白了!”王重隐点了头,转身却肉推给了葛从周:“拿着,将回去息骂!”丢开手便走了。

张慎思摇头道:“这气性可不似王大哥!”尚君让道:“是侄不是儿,不似又如何哉?”又道:“王大哥年少时你又识不得,怎知不似?”张慎思要问。尚君让却不说了,过去背了牛便走。张慎思要邀葛从周同往,吃酒吃肉,与他赔罪压惊,葛从周不肯,便也罢了。

尚君让的父亲正在前院里修犁,猛抬头看见尚君让背着一头死牛犊进来了,后面还跟着生脸的汉子,便知是出事了。丢开手,跳起来就大骂:“孽畜!又做出来了,恁的不知事,死了罢——死了我也增几天寿!”尚君让低眉耷脑的挨了几句,便往里走。张慎思心中也颤颤乎乎地,这可他娘的是一个活祖宗!狗笑着蹑脚上前行礼道:“阿伯,我是二哥的朋友!”话还没完,这祖宗便将手一鼓,骂了起来:“天爷!有爷生没爷教的孽障!我固知道不沾你们时他便是端端正正的一个好孩儿,你们与这世间有怨有仇,要发火焚庐,要杀人拆骨,要横死砍头,东西南北阔大得很,哪不是地?万万的人,你们恶鬼恶狗般找上门来,是什的道理?滚!滚不滚?”老子说着就要动手,张慎思没来由吃骂了个狗血淋头,身体四肢五脏六腑七窍都给麻绳扎缚住了一般,愣住了。老子愤不过,转身掇了地上的长杠便打,张慎思流矢跳身便走。

老子赶出去,尚君让便也出来了,抹过他爷携着张慎思便走。他爷跳脚大嚷道:“尚二!尚二!你去,爷娘便没你这儿喽!”尚君让走得更快了。老子呜咽起来,拄着杠抚胸道:“畜生也畜生,就是柄杀爷杀娘的快刀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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