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24上:逢时对子生奇策,归隐赴战鼠扑狼46(2 / 2)

周重转身将时溥又好好打量了一番,他是个不得志之人,受庞勋所骋后,平生仅有的一二故人便都割了席,因此他还真是一腔烦恼无人可诉,绕树两三匝后,便叹道:“老夫自幼习文,始知人事则有包藏宇宙,澄清天下之志,经史文章,诸子百家,未有不伏诵揣摩,学有所成,自比管仲乐毅!然十载旅食京华,不登一科,穷困潦倒,几于死矣!乞食千里,鹑衣归乡。乡党笑视,双亲已亡。宗族怒我不孝,故旧责我疏狂。是时心死,不有生念。思入空门,终隐都市。不忧苍生,不问世事。束修裹腹,疏食度日。及夫彭门鼓唱,明王车马相聘,老夫鄙陋顿生,死灰复燃,遂起孔圣东周之志。

时乎时不再来!

唐命未改,妄作何益。自出彭城,少见人烟,农亩半耕半藉、半枯半秕,老牛衰妇烂锄犁,走马健儿铦剑戟。壁上蜘蛛织,屋上鸱鸮植!士卒意气隳,白骨垛堞堆!”

周重不说话了。时溥看到他的手在轻轻地发颤,其实,周夫子的一篇话,他并没有听懂多少,“唐命未改,妄作何益”这句话他听懂了,可是城中传说建大号便是周夫子的主意,如何却又变了?如果变了,那他说与自己知道是什意思?莫非他想逃?时溥想了想,问道:“长史是说,明王会败?”周重道:“霸王不出,暴秦不亡;高祖不出,太平无望!明王者,陈涉也!”时溥道:“那小人等如何求生?”周重笑道:“汝等无名之卒,何惧天诛?”时溥便问道:“长史又奈何?”周重再次长声道:“时乎时不再来,又奈何哉,上车吧!”

时溥赶了两步道:“时不再,时溥在!长史何不就此遁去?天大地大,岂无个藏身之处?”周重站住脚,道:“你肯,他们可肯?”扇子一扬,指了指不远处的士卒。时溥道:“长史只管放心,他们都与小人一条心!”又道:“不敢相瞒,小人几个伙伴,还曾想劫了长史去献官军!”周重道:“此富贵不小,何不遂为之?”时溥道:“长史赐名字之恩,我爷娘念了一世,小人也不敢忘!况且长史乃乡党长者,小人岂敢相害!”周重点头,道:“到前面驿中再说!”

马车行了十来里,日头还很高,时溥也不知周重心中是什意思,也怕节外生枝,对一众人说长史害热疾,今日不能行了,便嚷着要了酒,二十来人便大吃大喝起来。入晚时分,人都醉了酒,震天介打起鼾来。时溥便又寻到了周重跟前,道:“长史要走,今晚最好,小人怕有意外,将人都灌得醉了!厩中白额黑马性子最驯熟,可代脚头!”周重道:“公何虑事之周也!”搁了笔,起身谢了,叹声道:“吾之所为,足以留名于史,是可以去矣,只是无以报公!”

时溥拜下道:“愿长史赐数言!”周重捋了捋希疏的颌须,道:“好!望公谨记,明王必败,勿存侥幸,以致丧身!明王虽败,朝廷若不能改其辙,必有继之而起者,公面相不凡,富贵可期,宜持重蹈矩,切勿为祸首,切勿作雷附!”便坐下,执笔写道:“无始乱,无怙富,无恃宠,无违同,无傲礼,无骄能,无复怒,无谋非德,无犯非义。”点着读解了一过,又道:“此《春秋左氏传》所载郑国正卿子太叔之语,可谓居危邦、处乱世之心法,公日诵之,勉强行之,必有裨益!”时溥拜接了,说了几句话便告退了。

第二日五更下地,时溥先去周重房中看了,榻上无人,案上留了一封书子,题封上写着:“明王亲启”,便知道人已走了。收了书子便回了下处,先将两个同里的兄弟陈璠、胡雄唤了起来,扯到门外树下,便道:“周夫子没了!”胡雄急嚷道:“什?”鸟也不掏了。时溥道:“跑没了,只留了封书子!”陈璠一扯道:“田哥,莫不是听了我那话去?”胡雄道:“我便说,不说则罢,说了便合动手,可好?汝田,你娘可在城中,还活得?”时溥道:“不相干,他说庞勋必败,要走,我便肯了!”胡雄便笑,掏出鸟放起水来。

陈璠道:“那也罢了,田哥,现在怎了?”时溥也放起水来,道:“回丰县复命!”胡雄道:“什的?汝田,父精母血养成这几尺的身子可不易,不是我姓胡的染缸子里出白练,便是猪狗也不肯将头往铡刀下伸的!”陈璠道:“这话也是!田哥,乱世无王法,索性一把火烧了这馆驿,劫些钱财往外州快活去,如何?”听着他这个鬼鬼祟祟声腔,胡雄不由地笑出了声。

时溥道:“周夫子与我指了迷津,非但死不了,还有后福!去,唤人起来!”胡雄、陈璠便转身进了房,打唤起人来,无论是对周重还是时溥,两人还是愿意相信的。

从劝周重走,时溥便有了算计,染工的生涯他不想再过,他要做军家,(不是他娘一直扯着,他一早就应了募了,不入官军之募便入庞勋之募)而且要做入得了府衙的军家!要得如此,便要着色。一匹素绢,一旦着色,其价便能十倍百倍,人也是如此!周重乃天册府文臣之首,却途中逃去,而他一个吃搜括入募的新兵却不逃不避,冒死复命,庞勋岂肯斩他?不斩则必当另眼相看,另有任用,以他之能,但有机会,便能出头,若在庞勋败前得个校官,再伺机投归官军,乱平他与他娘这一生便有了着落!

迟明离开馆驿后,一众人都不安心,时溥便提出自己单马先回城,若有不测,众人便各自奔命,否则依旧归营。胡雄便道:“你单马去,死了谁知道?尸也没处寻的!”也上了马。这厮是染坊中挑水的,身大力雄,性子便似他使的木桶,直下直上,满盛满倒,爽快得很!陈璠他爷是缬工,缬得好花彩,陈璠却不肖,把他爷的一手好花彩都缬在了肚腹内,他爷一老,这碗饭毕竟没有吃下,只得做低酬的杂工。时溥是替了他爷做杂工的,却傍着陈璠偷学了一双好缬活。陈璠倒不恼他,时溥有酒肉他张口便能吃,有钱他伸手便能使。时溥也感他的恩,将他当亲弟看待,这时漫说他不肯同去,便是肯自己也得拦下,鸟爪鸡爪,也总要一个向后的!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