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行恶法169

  话音一落, 身后随从分成两边,有个穿竹青色道袍的清瘦身影,慢慢从阴暗中走到覃竹面前。

  昏黄的灯火一明一灭之间, 覃竹勉强看见他的脸。他面容憔悴,眼神空洞,了无生气,像个迟暮之年的老人, 正是袁家家主袁文清。

  袁文清的目光在散落的账册和倾倒的木架上掠过,眼里有了些绝望。

  “阿竹, 你到底还是找到这里。”

  覃竹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出些昔日熟悉的影子——善良、宽厚、温和,诸如此类, 可她失望了。此时的袁文清身上只剩下颓丧。他已全然不是当年救了自己性命的文清大哥,也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 谈笑风生的袁家家主。

  或许她从来就不该抱有希望。当父亲的存在威胁到袁家的安全, 成为他们不择手段往上爬的拦路石,哪怕是生死之交, 袁家也没有任何犹豫, 将父亲碾得粉碎。袁文清也是袁家人。

  当年, 父亲遭遇如此,今晚,自己恐怕自己也是如此。

  覃竹抓住铁门上的栏杆,心里在暗暗筹谋。希望李渔已经找到周珩,她要做的,就是在周珩赶来之前,不要激怒袁家兄弟,虚与委蛇,等周珩来救。

  她沉默片刻,声音很轻,似乎还有关切。“文清大哥,这么多年,戴着面具生活,你是不是也很累?”

  袁文清有些恍然,他以为覃竹会质问、会痛骂,可覃竹问他累不累。

  他这半生,多少人对他满怀期望、委以重任,给他套上层层枷锁。他是长子,是哥哥,是族长,他是掌控澶州地下官场黑账的主事人,可从来没有人问他累不累。

  他真的很累,很倦,很想就此放下身上的重任和枷锁,但是他不能够,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他是袁文清。

  他沉重而又缓慢地回答:“阿竹,这条路不是我选的,可我只能走下去。”

  “文清大哥,你可以选另一条路的,你虽然做了很多错事,可你的手上没有沾血。只要你肯回头……”

  袁文竞手中的长剑当啷一声敲在铁门上,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笑了,笑声中带着讥讽。

  “覃竹,覃姑娘,我现在倒是明白周珩为什么对你另眼相看了。你可真是沉着冷静。已到如此关头,还不忘游说我大哥,还能巧言令色,以求保住自己的性命。佩服佩服。”

  覃竹转头看他,也冷笑起来。“袁世子,原来这些人中,你才是最可怕的那一个。”

  “过奖。”袁文竞耸耸肩,露出些轻松之态。

  “我第一次在观海楼见你,那时你击节而赞,说‘人生贵相知,何必金与钱’。可为了利益,你们害人无数,就没想过有朝一日,也会众叛亲离,落得蒋天南同样的下场?”

  袁文竞缓缓敛去笑容,但也不生气。

  “覃竹,你算是个聪明人,但终究见识不足,眼光浅薄,算不得通透。其实人生得意时,遍地是相知。只要你足够强大,何愁无人前来效忠。就算你爹当年,不也是贪图我们袁家的财力和背景,好为自己、为渔帮办事?”

  覃竹无语、摇头,“我不该浪费唇舌跟你说这些,道不同不相为谋。”

  袁文竞漫不经心的在铁栏杆前踱了几步。

  “本来,互为所用是最稳定的结盟。你爹若不是多管闲事,也不会死;你若不是多管闲事,今日还是我袁家座上宾。你们本可以借我袁家之力量,平步青云,可你们偏偏要沽名钓誉,用所谓正义破坏结盟。正义?呵呵。”他满面讥讽。“那便不要怪我心狠了。”

  覃竹后退一步,叹了口气。“袁家已经离坍塌不远了。今日缺个角,明天裂个缝,迟早有一天大厦倾覆。袁文竞,别笑了,你心里未尝不明白,你大哥心里或许比你更明白。”

  袁文竞脸色一沉,“就不劳你费心了,你也看不到那一天。另外,我劝你死心,你费了这么多唇舌,不过是拖延时间等周珩来救,放心,他不会来了。”

  他将长剑一转,背在身后,悠悠挥手,有人走上前,把一个蒙着头,困着手脚的人扔在铁门之前。

  “这是你的小掌柜,覃竹,你们俩都会无声无息的死在这。”

  覃竹隔着铁门把那人头上的黑布扒开,李渔死气沉沉地靠在栏杆上。

  “鱼蛋!鱼蛋……”覃竹拍打着李渔的脸,“你把他怎么了?”她怒视袁文竞。

  袁文竞却不回话,而是看向自己兄长。

  “大哥,您上回说,这些账本留着恐生祸患,本来我想,这一屋子都是牵制各方面的把柄,我还舍不得,不过今日看来,烧掉,或许是最好的法子,就让这一屋子证据跟这证人,同归于尽吧。”

  言罢,他一挥手,随从举着火把靠近。

  袁文清心里不知在想什么,似乎有些迟钝,还未等他反应,袁初夏已经扑在铁门上。

  “大哥,放我出去。是阿竹偷偷进来这里,我不知缘故才会跟下来,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心里忽然怕地不得了。有人给母亲下毒,为了守住袁家的秘密,可现在,这个秘密她也知道了。袁文竞要烧了这间屋子,但她跟覃竹还一起关在里面。

  袁文清的目光在初夏和覃竹之间来回游荡,脸上渐渐露出不忍。袁文竞又笑了,“大哥是心软的人,有些事与其让您为难,不如让我来做。”

  初夏听了这话,大吃一惊,隔着铁门伸出手,死死抓住袁文竞的衣襟,“二哥哥,放我出去。我是初夏,我是袁家人,我跟你们是一伙的!”

  袁文竞冷笑看她,抬手,长剑削去衣襟,也斩断最后的骨肉亲情。他后退一步,满脸嘲笑,“一伙的?既然是一伙的,大伯母今晚为何让人去找覃竹。她都跟覃竹说了什么?你告诉我。”

  初夏一时无话,竟不知如何应对。

  袁文竞不屑,“大伯母如今的样子,不会以为自己还有本事,能不声不响从外面带进来个人吧?若不是我松开口子,覃竹能进得了袁家?”

  “你,你是什么意思?”初夏瞪大眼睛,吃惊地看着他。

  “你们母女既然心怀二志、首鼠两端,就不再是袁家的人。本来你娘已没几天活头了,非要闹这一出,本来你也不必死,可你又非要作死。”

  初夏惊骇万分,“是你,是你给我娘下毒。”

  袁文竞森然一笑,回头看着兄长,“我早就说了,蒋天南已死,大伯母和覃竹就是唯二的变数,必须除掉。大哥于心不忍,做弟弟的替你决断。”

  他后退,挥手,随从将一只火把扔了进去。屋子里都是书本木料,瞬间燃烧起来。

  初夏扑在门上哀求,“大哥救我,大哥,我是你妹妹……”覃竹则急忙奔向着火之处,用力踩灭火苗。

  袁文清微微发抖,看向袁文竞,“二弟,你给我母亲下毒,如今还要烧死我妹妹?”

  袁文竞沉着脸,“母亲?妹妹?哼!大哥,你想这对母女之前,可得先想想孟春和火娃,想想孟春肚子里的龙胎。那些才是你应该顾念的人。”

  袁文清抖得厉害,胸口起伏如同风箱,“二弟,你是不是从来不怕报应?”

  袁文竞带着决绝和狠戾。“大哥,您怎么还不明白?我们的报应就是永远只能往前走,往上走,回头是死,坠落也是死。”

  他厉声喝道:“百年世家,犹如参天大树,难免良莠不齐,若有枯蒿腐草、残枝败叶,为着整棵树着想,就必须把他们砍下去!”

  “砍下去?”袁文清忽然上前,与袁文竞一拳之隔,对峙而立。“在你心里,在二叔心里,是不是我也成了枯蒿腐草?我们澶州长房一系都成了枯蒿腐草?”

  袁文竞眼角的肌肉跳动,从前,每当遇到争执,大多是他这个做二弟的退一步,无论他的退步是真情假意,他都不会跟袁文清硬顶,因为京城镇南侯一系,需要一个坚定、稳固的支持者,但很显然,袁文清已经动摇了。

  他声音低沉,却透着不容置疑,“若是您也心怀二志,做弟弟的唯有对不起了。”说罢忽然撤步,长剑一抖,点在袁文清胸口。“大哥若是不忍看,就先出去吧。来人,送大爷出去。”他的随从上来,一左一右架住袁文清。

  袁文清看着寒光闪闪的剑尖,沉默半晌,继而目光落在覃竹和初夏身上。

  “初夏,阿竹,对不起,我也救不得你们了。”两行清泪从他脸上滑落,闭了闭眼,他转身而去。

  覃竹已将火把踩灭,隔着门,对着那的背影高喊:“文清大哥,求你去给周珩送信。你想一想火娃,想一想你自己身上背负的枷锁,难道你想火娃长大后,也跟你走同一条路?”

  袁文清顿住,回头,目光复杂的看着覃竹。

  覃竹与他隔着一箭之地,两两相望,一字一顿。“世有二者甚为稀有如昙花,一者不行恶法,二者有罪能悔……”

  “一者不行恶法,二者有罪能悔……”这是很多年前,袁文清带着覃竹、孟春读过的话,他喃喃自语,对覃竹露出些苦涩的微笑,缓缓而去。

  “大哥。大哥……”袁初夏嚎啕痛哭。“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我错了,我不想知道什么秘密,我只想要回到原来的样子。放我出去。”

  在初夏的哭声中,袁文清佝偻的背影消失在幽深的通道中。

  作者有话说:

  即将大结局,要不要最后猜一局,袁文清是否会送信?

第94章 行恶法1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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