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破碎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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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朝阳数着和叶泽清分开的日子，心里的慌张越发放大。
叶婉夷在这三日来精力旺盛，饶有兴致地带着她游遍山庄的各处亭台楼阁，赏遍所有的奇花异草，甚至海边都去了多次，却始终对叶泽清的伤势闭口不谈。
分别时，朝阳记得那个人苍白无比的脸上都是一片冷汗，她知道叶泽清一直在忍着身上剧烈的疼。
那么不爱露喜怒声色的人，若不是实在难受，绝不可能露出那么虚弱的神情。
“婉夷，她到底在哪？”朝阳在这日傍晚后终于开口提起了叶泽清。
叶婉夷知道不可能一直瞒下去，但想到姐姐要强又别扭的性子，又经过这几日和朝阳的相处，她垂眸犹豫再三，欲言又止，终于最后一脸凝重地答应次日带朝阳去寒潭。
“嫂嫂明日无论看到什么，千万不要说是我带你去的，也不要生姐…哥哥的气。”
朝阳从叶婉夷凝重的表情里觉得叶泽清的伤势可能比她想象中还要重，同时她也对叶婉夷最后的一句话感到疑惑。
叶泽清又做了什么让她生气的事？
这一刻朝阳看过的那么多话本就突然涌进了脑海。
新欢？
寒潭美艳的侍女？
可她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可能？
那么冷淡薄凉的人，会把她唯有的炽热灼烈投放在另一个人身上吗？
因为不可能，所以朝阳想不明白叶婉夷话语之中的深意。
几乎是一夜未眠，朝阳第二日的眼底都隐隐泛着青色。
经过迂回曲折的绿林花海，穿过奇石耸立的高地陡坡，一道几千级的陡峭石阶盘旋在一座光滑的石崖之上，朝阳抬眸向上望去，一座木制打造的楼阁依着山崖半空凹势而建，屋檐飞角伸出，临万丈高空，置极险之地。
叶婉夷指着那蜿蜒盘旋的石阶，对朝阳说：“若不是因有了身孕，合该我亲自陪着嫂嫂上去的，嫂嫂看那处阁楼，走进去便能见到哥哥了！”
朝阳温柔的嘱咐叶婉夷离开，走了那么远的路，对于一个还坐胎不稳的女子来说，并不是那么轻松的事。
叶婉夷抿嘴勉强扯出了一抹笑意，她昨夜就来过这里一次，偷偷见过了阿兰一面，也告知了阿兰今日朝阳的到访，此刻她也不知道阁楼上准备的怎样了。
与朝阳分别后，叶婉夷回到了绿林花海中的院子，还在为叶泽清和朝阳的这次见面而忧心忡忡。
而朝阳却完全不知这二人背后的计划，而是看着那半空中的阁楼，咬着牙开始登上了这几千级的石阶。
她脑海里不断回忆分别时叶泽清那么苍白的脸，那么高的石阶，那个人要走多久，又要痛多久？
汗水随着时间推移慢慢打湿了朝阳的脸，融化了她精心敷好的胭脂，却又让她姿容绝代的脸露出本质如朝霞映雪般的细润光辉。
她穿着轻薄的湘妃色广袖襦裙，晨风吹起她外面披着的白色纱支大袖衫，给她独自行走在绝壁石阶上的身影带来一种飘渺绝尘之感。
阁楼之内并没有人看见下面在缓慢靠近这里的倩影，叶泽清一早就被阿兰叫醒服过几种汤药，又被催着沐浴梳发，捆扎伤口。
最后阿兰拿给叶泽清一件从未见过的落霞红齐胸襦裙，示意叶泽清换上。
这样的打扮绝不是叶泽清喜欢的模样。
可是阿兰却以女装方便换药为由收走了叶泽清所有的男装圆衫。
这样神神秘秘的反常行为自然引起了叶泽清的好奇。
而阿兰这时没有办法，只好拉着叶泽清走到了窗边，让她往下面看。
当叶泽清看清那抹熟悉的身影时，瞳孔都忽的收紧。
“阿兰，快点把衣服给我！”叶泽清此时身上根本没有束胸，马上就慌张起来！
她看着还在远处的朝阳，伸手向阿兰要男装圆衫，却不想阿兰又把那件襦裙扔给了她！
“不是这件，赶紧给我裹胸，我的圆领衫呢？”叶泽清面色焦急，她没想到朝阳会独自找到这里。
然而阿兰却神色平静地问她：“你瞒了她那么久，也等了她那么久，可你真的准备好和她在一起了吗？”
叶泽清怔然，下意识问了一句：“准备什么？”
“你既然喜欢她，她也不是心里全然没有你，而且封后大典诏书已昭告天下，你做出与她共白头的模样，却连自己女子的身份都懦弱地隐藏起来，那它可以藏住一生吗？”
“你要瞒住朝阳一生，还要让她为你的疏远而疑惑多久？”
“不……我不想疏远她……”
“可你连拥抱她都隔着厚厚的纱布，你根本不敢靠近她，更不要提与她动情！”
叶泽清呆呆地思考阿兰的话，她觉得向朝阳坦白的太突然了，可理智告诉她这个秘密终将瞒不下去。
因为她自己清楚，她有多么迫切的渴望占有朝阳，她想要独占朝阳所有的一切，打碎那个温雅女子除却她叶泽清之外的所有选择！
阿兰没有继续逼叶泽清，而是想要留给她们二人独自处理这件事的空间。
“你在战场上杀伐果断，是个极有魄力将军，在高堂上也极有治世用人的才智，但每次遇见朝阳，你都是这样懦弱退缩的样子，你还要躲避朝阳多久？”
阿兰临走前留下了这样的话，也让叶泽清突然明白她接下来该做的事情。
犹豫与对坏的结果的畏惧，让她踟躇了那么久，这二十年来她活着的每一天都在斗，都在争，步步不敢踏错半步，一路走来她和身边的人都累了。
她眼眸看向手里的襦裙，终于下定了决心。
朝阳在心里数着脚下这一道道石阶，终于在第三千级石阶上停住了脚步。
隔着一道漆黑的毫无装饰纹理的木门，朝阳听到了自己心跳如雷般加速的声音。
她没有犹豫，上前一步，“吱呀”一声，推开了这道虚掩的门。
温柔的阳光从打开的门外照进光线还略有昏暗的阁楼里，朝阳看到的是一堆堆摆在木架之上的各种药材与药炉、丹瓶。
她环顾一周，抬步走向了通往二层的楼梯。
叶泽清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万丈深渊，耳边则听着楼梯传来的脚步声，她知道这是朝阳向着她走来了。
随着二楼漆黑的门被一只如葱白般白皙的小手推开，叶泽清与朝阳之间最后的一道隔阂化作乌有。
看向那双如秋水潋滟的温润双眸，叶泽清的心跳几乎就要停滞。
她立在原地，双脚都不敢挪动一份，小心的窥探朝阳眼底的每一缕神色的变化。
而朝阳在抬眸的那一瞬间，看到的是一张被温柔的晨光打上耀眼曦辉的绝美脸庞。
三千青丝没有任何宝石与金饰点缀，顺滑的垂至腰间，映着窗外光线，如华美的黑缎般闪着细碎的磷光。
而朝阳对上那张绝美脱俗的清瘦脸庞时，几乎瞬间就淹没在那一双闪熠着星光的黑眸里。
“你…是谁？”
朝阳看着这陌生中又透着几分熟悉的眉眼，她心中的疑问脱口而出。
其实她心里有一点点的猜想，却又觉得不可思议。
她在等待对面人回答时，目光投向那道色彩娇艳的襦裙，那起伏的胸口，细如杨柳的腰身，修长笔直的双腿隐约从轻薄的裙摆里印出纤细的轮廓。
这一切无不说明这是个身材极为高挑有致的女子。
但，她不是容颜娇丽的叶婉夷，而是与叶婉夷五官极为相似的那个气质冷冽的人。
两人之间相隔不过几步，却在时间的凝滞里隔着万水千山。
许久之后，叶泽清的耳边才传来朝阳的声音。
“叶泽清，你撒的弥天大谎真真地骗过了整个天下！”
叶泽清想要迈出的脚步被朝阳的声音打断，想要开口的话也咽回了肚里。
朝阳的声音里并没有刺耳的怒问或刻薄的指责，但她躲避叶泽清视线的眸底却溢出了让人心痛的悲愤。
她的泪水一滴一滴的滑落，并不急促，也努力不让自己失态，但叶泽清看着这样的朝阳却觉得心里那一直绷着的弦“啪”地一声在这一刻断裂开来。
“……对不起……”
随着这一句对不起，朝阳觉得自己鲜红的心脏都好像被人生生的撕扯成一块块碎片。
她双手紧紧捂着胸口蹲在地上，那里的疼让她几乎不能站立。
“我以为我忽略我们之间的家仇国恨，忽略那么多次你的转身离去，我也相信了你或许真的爱着我，可是如今的你我到底算什么？”
“你口口声声说心悦我，可你又为我做过什么？社稷为重，民生为重，家国天下样样在你心里都排在我前头，却偏偏摆出一副深情的样子来撩拨我，走到如今，你连个男儿都算不得，你的情，可真是把我变成了和你一样的笑话！”
朝阳低声的控诉字字泣血，句句带泪，那恨与爱的交织，怨与痴的纠缠，让她处于崩溃地边缘。
她从一别两宽各自欢喜的洒脱里被叶泽清一步步拽进这副深情里，在终于放纵自己准备沉溺在这份浓情里时，却发现二人从开始便隔着她无法跨越的弥天大谎。
她拒绝叶泽清对她的碰触，推倒了蹲在她前面想要拥抱她的叶泽清，甚至没有看那个慌张无措的人一眼。
低声的啜泣如野兽的悲鸣，承载着一个女子几个春秋里所有期盼与憧憬的破碎。
叶泽清曾是她少女时走出昏暗宫墙唯一的光，经历万千沉浮，却最终还是如一场黄粱美梦。
“你是女子，这便是最大的罪！”
这是许久过后，朝阳最后留给叶泽清的话。
她没看叶泽清一眼，甚至厌恶到不肯听叶泽清的半句自辩。
她离开阁楼的脚步是那样沉重，脚踩在那三千石阶上向下望去，仿佛是万丈深渊就要将她吞噬，温暖的阳光此刻却无法消退她身上的半分寒意。
叶泽清的身影隐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初时眸底的耀眼星光如今已变成一片昏暗。
“我是女子，就是对你犯下了最大的罪吗？”叶泽清喃喃自语，依旧保持着被朝阳推倒在地的狼狈姿势。
她不明白，为什么女子不能和女子在一起，为什么这就是罪？
而且，如果往后漫长的人生里真的没有朝阳，她可能就再也没有那份勇气去承担那么重的江山社稷，她太累了……
朝阳，也是她人生里唯一的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