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9
话别几度秋，生死泯恩仇。
待到来年日，霜雪满白头。
昆仑的冰雪常年不化，寒风刺骨，莫雨站在凛风堡前，表情冷硬，雪花落在他身上，越积越厚，丝毫没有融化的样子，让他远远看上去像是一座冰雕。
如今的莫雨身上没有一点人气，凝雪功练到了极致，这并不是什么好事，然而王遗风对此毫无办法，他甚至不明白莫雨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样，只是觉得，莫雨和文小月死后的自己很像，失去魂魄，失去所有寄托，仅此而已。
“少爷，再过不久就是对家少盟主的祭日，枫华谷距离昆仑相距甚远，可有什么打算？”莫杀在门口犹豫了很久，终于鼓足勇气走到莫雨身边问道。
莫雨没说话，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般。
莫杀叹了口气，没有不要命地继续问下去。
我们说好的，你死了我就来陪你，我们就葬在这里，谁也不离开谁。
这本是穆玄英小时候生病他说的话，那时候他没钱给穆玄英请大夫，就这样抱着瘦的只剩骨架的小孩，表情不耐烦地对他说。
他还记得小孩那时候惨兮兮的表情。
小时候的穆玄英真的很没用，又很能吃，他想尽了办法，坑蒙拐骗偷，依旧不能喂饱他。
小孩总是委屈地对他喊饿。
莫雨不知道穆玄英一剑刺来的心情是怎么样的，他只知道，穆玄英在自己面前咽下最后一口气，他只觉得自己也跟着再一次死了。
整个世界在眼前慢慢崩塌。
他以为，他已经放下了，爱也好，恨也好，不甘也好。
然后现实在他心上捅了一刀，告诉他，他依旧放不下他。
小时候曾对穆玄英说的话他并没有食言，那个正直愚蠢的人，没他看着，他怎么放心他一个人过奈何桥？
但他总要将穆玄英的尸首找回来的，谢渊说的不知道，他一点都不信。
谢渊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到枫华谷，紫源山上已经站了另一个人，不禁握紧了手里的枪，只是想到这是什么地方，终究又松了开来，“小疯子。”
看到莫雨谢渊真的恨得牙痒痒，本来经过安史之乱，浩气盟和恶人谷关系已经缓和了不少，恶人谷的十恶去了几个，如今都有自己的底线，谢渊也不至于刚合作完掉头就打过去，然而眼前这个人去硬送上来。
什么叫不交出玄英的尸首恶人谷同浩气盟不死不休？
此时已经过去两年了，谢渊却老了很多，小玄英至今没有找到，当初说好回来，后来却仿佛人间蒸发了般，而二十五岁的穆玄英也不知所踪。
两年前谢渊赶到紫源山下，只看见神志不清的莫雨和一滩血迹，再没有别人了。
然而小疯子醒后却不相信，一直坚信玄英的尸首被他带走了。
无论是哪个穆玄英，对谢渊而言都是一样的，穆玄英曾将自己的经历同谢渊说过，后来他不停怀疑，这个莫雨和穆玄英其实有一样的经历。
莫雨没有理会谢渊咬牙切齿的叫声，只是沉默地站在土包前。
那是他给穆玄英立的衣冠冢，也是他们将来要葬在一起的地方。
谢渊一直骗他说不知道穆玄英的尸首在哪里，穆玄英只是被人救走了，他不知道的是穆玄英是在莫雨面前咽下最后一口气的。
穆玄英是在莫雨面前咽下最后一口气的。
多残酷的真相。
莫雨曾不止一次疑惑，他怎么没彻底疯掉，怎么还清醒了呢？
后来他终于给自己找到了答案——因为他还没有带回穆玄英，他还不能疯。
疯掉的后果他承受不起，所以他还不能疯，他必须清醒着。
“谢渊，穆玄英在哪里。”
谢渊忍了忍，差点没忍住现在就动手，“我说过多次，到山下并未看到玄英，小疯子，老夫没必要骗你。”
其实谢渊已经相信莫雨说的穆玄英已经死了的话了，否则这里不过是穆玄英的衣冠冢，他没必要过来，他只是不愿意承认。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既然不信，还问什么？我倒是想知道，玄英回来后，玄英回来后，会不会对你这个杀人如麻，手上沾染无数本盟弟子性命的小疯子和颜以对！”
莫雨微微侧头，不过25岁，正是年轻力壮，大好年华的人耳畔却已经染上了白色，偶尔还能看到白发隐在散落的长发间。
他不会回来了。
那天后，莫雨终于不再继续询问谢渊穆玄英的消息，谢渊不会说，那么他就自己找。
神志崩得极紧，莫雨想，他的时间不多，再找不到穆玄英，他就要彻底疯了。
他莫雨，本就是疯子。
会在他发疯时不离开的，除了穆玄英就是死人！
作者有话要说： 哟哟，换视角了，高兴不？
☆、第九章
缘分若尽，谈何来生。
别人眼中的穆玄英俊秀温和，正直侠义，是正道早闻其名未见其面的后起之秀，总免不了称一句穆少侠，而莫雨呢？
大部分时候称呼他为毛毛或者傻毛毛，有的时候则气急败坏地称他为小混蛋。
没错，就是小混蛋。
也许在谢渊看来，穆玄英是个乖巧听话的好孩子，但莫雨却见过他极为任性胡闹的样子，所以他会说，他其实是个小混蛋。
明明是我背着你逃出来的，明明是我坑蒙拐骗偷用尽心机将你养大的，结果你却跟着谢渊那个老王八蛋跑了，不是忘恩负义的小混蛋是什么？
上辈子，他唯一一次正式称呼穆玄英的名字就是在死前，那时候他对穆玄英说，“穆玄英，你欠我良多，就不用还了。”
他想，他求了一辈子，就这样吧，别继续了，早该这样了。
到了这里，连最后一丝不甘也没有了，形同陌路。
这样的情况莫雨很满意，他莫雨从来都是自私的，唯一一次不是，还因此栽了大跟头，这样的错误他怎么可能犯第二次。
但是穆玄英死了。
莫雨深吸一口气，刚想招呼旁边的莫杀走人，一个小小软软的身体就撞在了他身上，怀里的娃娃顿时掉了下来，咬了一口的包子好巧不巧刚好落在娃娃上。
莫雨低头看着地上傻笑的娃娃没有出声。
目睹这一切的莫杀顿觉不好，少爷怕是要大开杀戒了。
然而莫雨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看了一眼一边将吓哭的孩子藏在身后，一边戒备看他的少年，转身就走。
他想，当初他当着穆玄英面毁掉娃娃，那时候穆玄英是什么心情呢？
真是报应，穆玄英留不住的，他同样留不住。
目光从旁边干枯老头身上扫过，莫雨停下步伐，递过去一锭金子。
“这位侠士想要算些什么？”
“就算算，来生吧。”
余半仙没有接过莫雨递过来的金子，而是看着不远处那个已经被行人踩脏的布娃娃，目光平静，仿佛没看到莫杀的眼色般，“缘分若尽，谈何来生。”
莫雨蓦地心头大痛，胸中翻腾，一口血呕了出来。
“少爷！”
莫雨挥挥手示意莫杀不用担心，撑起身体站好，也没为难余半仙就带着莫杀离开了扬州城。
他还没有找到穆玄英的尸体，当然不会有事情。
身后的余半仙看着主仆二人的背影，摇摇头走过去将脏了的娃娃捡起来。
“现在的年轻人啊连一点耐心都没有了……”
缘分若尽，谈何来生。
缘若未尽，何必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