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8

  时倾忍下满心的屈辱,一边拿衣袖抹着眼泪,一边低声下声地恳求道:“三叔,快请大夫,救救阿离吧,好歹一条命呀。”

  万事开头难,求人的话,不好开口,可一旦开了口,似乎又不是很难了。

  楚英豪这会儿占了上风,心情又好了一些,慢悠悠说道:“还有发誓,休想蒙混过关。你得发誓,把那信上提到的事,烂在肚子里,一字不许泄漏出去。”又加重了语气,补充说道:“用你母亲起誓。”

  时倾想也没想,便断然拒绝:“不行!”

  自从柴家被先帝遗旨灭门砍头之后,时倾便与母亲卓氏相依为命,一直寄住在安若王府。母亲是时倾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时倾一向事母至纯至孝,哪肯拿母亲起誓。

  “怎么不行?”

  “以母起誓,有背人伦。”拿自己的母亲起誓,既是对母亲的极大冒犯和亵渎,也是符合儒学精义。

  楚英豪嘲笑道:“起个誓而已,怎么就有背人伦了?起誓当然得拿自己最亲近最重要的人来起誓,才显诚意。只要你好好守誓,你母亲自然没事。你这不肯哪不肯,是不是想随便起个誓,等我救了你的小厮,过了这个难关,你又想方设法偷偷往外面传信,诬告我们谋反?”

  他的语气越说越冷,最后冷冷道:“柴时倾,我告诉你,不要把别人当傻子,今天除非用你母亲发誓!否则,别说你这个小厮,只怕你……”

  “小倾!小倾!”门外远远传来一个少年焦急的叫声,随着这叫声传来的,还有喘息声和脚步声,显然有个少年正飞快地往这客院跑过来。

  楚英豪一听,立即吩咐道:“关门,不许放他进来!”他转头看向时倾,冷冷道:“不要以为十七来了,就能给你撑腰解围!”

  时倾不动不言,他心头确实暗暗希望楚家的十七公子楚元恺能来打破僵局。他绝不能拿母亲起誓,既不愿,也不能;可是,他同样不能坐视随离死去,既不忍,也不舍;该何取何舍?

  楚元恺倒是来得很快,喝叱道:“快让开!你们这些狗奴才,敢挡小爷我的路!秋梧,去踹门!”他是安若王府世子爷的唯一嫡子,虽然尚未得到朝廷册封,但不过是时间问题,因此府里下人和清客们都是「小世子小世子」的叫他。

  小厮秋梧得了主子的命令,想冲上去踹门,却被守在门外的几个仆役七手八脚地拦住了。

  秋梧跟仆役们推攘打斗成一团,只他人少力弱,被仆役们压制着,连门都摸不着,急得乱叫:“小世子,我一个人打不过,快叫人来!”

  楚元恺因上学,只带着秋梧一个小厮,这会儿急赤白脸的,上哪叫人?他自重身份,不好上前跟仆役动手,只得在一边看着干着急,叫道:“三叔,快叫你的人住手!以大欺小,以多欺少,像什么长辈样子?”

  楚英豪哈地一笑:“十七啊,你几时敬重过你三叔了?”

  王府孙辈众多,安若王便让他们分别习文或练武。不想,孩子们因此分成了文武两派,相互瞧不上对方。

  楚元恺瞧不起那些舞刀弄枪的兄弟,连带着,也瞧不起武将出身的三叔,只表面客气,心头实无敬意,亦不亲近。

  楚元恺君子得很,对楚英豪的反问,无言以答,只得硬着头皮叫道:“三叔,快开门,有话好好说,不要为难小倾。”

  楚英豪也无意跟后生晚辈多做纠缠,便不理会楚元恺的吵闹,抄手看着时倾,神态还颇为闲适,他不着急,他等得起。

  倒是时倾看向随离,只见随离被两个仆役像提溜死狗一样提着,若不是能听见随离微弱而急促的喘气声,都快看不出死活了。

  时倾想扑上去,把随离抢过来自己抱着,也让随离好过一些。可是,他一动,便被两个仆役一左一右挟制住,反提着胳膊,压跪在地上。

  时倾一边死命挣扎,一边哭叫求恳道:“三叔,快救救随离,他要不行了!”

  楚英豪慢条斯理地道:“我已经说过了,救不救他,在你,不在我。你怕他死了,便赶紧起誓呀。你再多磨蹭会儿,他若死了,便是你害的,怨不得谁。”

  门外的楚元恺听了这话,虚张声势地威胁楚英豪:“三叔,你把小倾怎么了?再不开门,我告诉我爹去!”

  楚英豪嗤笑道:“十七呀,就会拿你爹来吓唬我。”转头看向时倾,笑道:“小十七要把你偷送诬告信的事闹到他爹面前去,真是好孩子。”

  时倾一听楚英豪这话,才知道楚英豪并没有把他偷送告发信的事,闹到楚王爷或其他人面前去,换句话说,他偷送告发信的事,目前也就只有楚英豪知道而已。

  昨天,时倾借着世子爷考较王府子弟学问的机会,把忠君报国的儒学思想,在世子爷面前好好表达了一番,隐晦地暗示他猜到了安若王府的图谋,并加以劝诫。

  时倾的一番论述,获得了年幼的王府子弟们的认可,而年纪稍长一些的王府子弟,则全都诡异地默然不言。

  世子爷当时只是微笑捻须,还避重就轻地称赞了时倾几句,说他口才好。

  下学之后,半道上,时倾跟随离两个便被人给提溜进王府客院,软禁了起来,说世子爷不喜柴时倾忠君报国的言论,叫他好生反省反省。

  时倾少年心性,血气方刚,觉得自己表达的儒学观点没有错,被软禁起来之后,一时气不忿,连夜写了那封告发信,叫随离趁夜偷偷翻墙出去,把信送给自己祖父的一位门生。

  送出信不久,时倾冷静下来之后,便后悔了——如此重大事件,他怎么能意气用事,不顾后果,便行告发?

  当今圣上正拿安若王府莫可奈何,他这不是递了把刀子上去?

  不管怎么说,安若王府也对自己母子有恩,就算要阻止楚王爷图谋不轨,他也应该采取最好能保全王府的办法,而不是霍然告发。

  然而,信已经送出去了,时倾心头后悔也没办法,总不能出首自己,又让王府派人去把信追回来。时倾便心不在焉地托诸天意:那信送到了,是天意,送不到,也是天意。

  这便是时倾看见楚英豪拍到自己脸上的告发信时,心头先是一松的原因。

  只是,自己偷送告发信的事,若被楚王爷或是世子爷知道了,必定会闹得更加不好收场,这可是危及到王府安危和图谋的大事,只怕王府不会轻易放过自己,搞不好还会连累到母亲。

  如今这事没有闹起来,正是最好的。

  楚元恺显然没搞清楚情况,只一心护着时倾,他镇不住楚英豪,就想去搬自家老子:“小倾别怕,我这就找我爹去!”

  时倾赶紧叫道:“小世子,别打扰世子爷!三叔没欺负我。”

  后面那句「三叔没欺负我」都带着哭音儿,听上去完全一副被人胁迫的语气,楚元恺听着,又是着急,又是气愤,既然时倾不让他告状,想救时倾,便只有靠自己了。

  可是,他的小厮连门都摸不着,他要怎么破门而入?

  情急之下,楚元恺叫道:“秋梧,过来,不踹门了。”

  客院里,时倾看着随离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了下去,心头焦急万分,只得继续恳求楚英豪:“三叔,快请大夫救人,随离要不行了!我虽不能用母亲发誓,但也一言九鼎,绝不违誓,三叔尽可放心。”

  楚英豪冷冷道:“我就不放心,除非以你母亲发誓!”

  这边时倾还没下决心,便猛听得客院墙头传来「嗨」的一声,只见楚元恺一个翻身,在秋梧的托举下,险险骑在了墙头上。

  因怕摔着,楚元恺把身体伏在墙头,双手死死扒住墙头上的瓦片,顾不得惶急害怕和污秽染衣,叫道:“小倾,三叔叫你发什么誓?拿我发誓,拿我发誓!”

  他是时倾的姨表兄弟,自觉是时倾身边最亲近的人,时倾不能拿母亲起誓,当然应该拿他起誓。

  楚英豪抄着手,斜睨着墙头上的楚元恺,笑道:“哟,咱们家的小十七还学会爬墙了。”他甚是好心情地打趣道:“回头,我告诉你爹,说你长本事了。”

第3章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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