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梦回老宅2

  江面上水波荡漾,反射出的鳞鳞波光即使在百米之外都清晰可见。“呜呜……”,几艘轮船一同发出阵阵鸣笛声,然后拖着庞大的身躯转过江湾,往南边去了。

  耳边,海关大楼钟楼里,演奏着“东方红”曲调的沉稳钟声幽幽传来,和楼下堂屋的座钟的报时声相映成辉。

  “这是……在做梦吧。”

  宁小北握着鸽子羽毛的手微微发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是真的。

  记忆中,自己所住的这栋老宅早就被拆了。

  不止如此,在城市建设的推土机之下,上海多少年来都看不到这样成片成片的石库门老房子了。

  在市中心地段,除了黄陂南路“新天地”,渔阳里和田子坊的老建筑还算被完整地保留下来,其他地方早就被拆得连瓦片都不剩。

  “一定是在做梦,我在做梦。”

  宁小北拍了拍自己的面颊。

  是了,不是有句话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么?

  一定是他最近都在整理父亲的遗物,所以才会梦到了小时候。

  宁小北想到这里,不觉一阵苦楚。

  他的父亲宁建国,上周独自在菜场买菜的时候,因为突然心肌梗塞突然摔倒,被送到医院。等他从公司请了假赶到医院急诊室的时候,白布已经覆盖在了父亲瘦弱的身体上。

  一切都发生得过于突然,以至于他连他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更不要说和父亲最后说说几句话了。

  宁小北心酸地吸了吸鼻子。

  难道是父亲托梦给他,想把最后要对他说的话,都放在梦里一次说清楚么?

  他低下头,看到书桌上摊开着的笔记本,上面的铅笔字迹稚嫩又工整,宁小北一眼就认出这是属于他自己的字。

  小时候他写字总是很用力,所以每次写完作文后都觉得手酸的不行。老爸总说他这个叫做“力透纸背”,不过在奶奶嘴里就是他和铅笔有“深仇大恨”,万一写错了,修改都要比人家多废些橡皮。

  1996年8月13日,晴

  日记的最上方记载着时间,应该就是昨天。

  也就是说,自己梦到的是小学四年级暑假时候的事情。

  “小北,侬再不下来就不要吃饭了!”

  楼底传来奶奶的怒喝声和她用拐杖敲击楼梯栏杆的声音,宁小北急忙把翎羽往日记本里一塞,合上本子,囫囵穿好鞋子,往楼下跑去。

  不管是不是在梦里,他的奶奶都是他这辈子最畏惧的人。尊敬她,乃至害怕她,都已经成为了宁小北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一溜烟地跑下楼梯,穿着浅蓝色短罩衫的老太太已经站在堂屋门口,正要准备出门的她一脸不悦地看着惊魂未定的宁小北,再一次皱起了眉头。

  “下楼也不好好下,侬是猢狲么?为撒要跳下来?万一跌侬倒了,我一个六十岁的老太婆要怎么办才好?难道还要找邻居去厂子里喊侬爸爸回转来哉?”

  她举起手里的黄竹拐杖指着宁小北说道。

  殊不知宁小北虽然直瞪瞪地看着他,实际上她的话压根半句都没听进去——一来是面对这个总是吹毛求疵的奶奶,宁小北在之后的时间里早就学会了“一只耳进,一只耳出”的技能,二来则是此时的宁小北只顾着贪婪地打量着这位“久别”的老人家,已经完全管不到她在说些什么了。

  果然是奶奶,和记忆里的样子不查分毫。

  宁小北激动地看着她。

  宁家的老太太一直都是最讲究的,她原本是苏州人吴江人,解放前就跟着父母来上海讨生活。说的上海话里因为带着一股浓的散不开的糯糯苏州调,所以被弄堂里的人称为“苏州老太”。

  上海是五方杂处之地,光宁家所在的弄堂里就有“绍兴阿婆”、“宁波阿娘”,“山东伯伯”和“江西老表”等形形色色的各省老移民们。

  他们或是自己,或是自己的祖先,离乡背井来此地扎根,虽然大家都说着一口上海话,不过偶然从字里行间,依然会蹦出两句家乡话,泄露了其背后的籍贯。

  记忆里,自己的奶奶“苏州老太”是整条弄堂里最会打扮的老太太。倒不是说她穿的多么洋气花哨,而是只要下了床,就永远穿着一身“出客”的衣裳,沪语叫做“山青水绿”,又有气质又有精神。

  绝对不会像是有些“下只角”(平民窟)出来的人,走到哪里都穿着一身睡衣。甚至连去南京路、淮海路都好意思穿着睡衣睡裤逛街,简直“坍台”。

  因现在还是夏天,奶奶照例上身都是浅蓝色或深蓝色的葛布棉布短罩衫,下面穿着藏青色的丝绵长裤,踩着黑色的布鞋。现在还只是花白的头发整整齐齐地竖着,在脑袋后头挽了一个紧致的发髻,用一根红木簪子插着。

  一块白色的手帕别在胸前的斜襟上,布纽扣上系着两朵香得喷鼻的白兰花,花瓣上还带着水珠,娇嫩欲滴。

  宁小北记得,他奶奶只要一到夏天,都会佩栀子花或者白兰花。

  弄堂口拎着花篮的卖花老太跟她相熟多年,每天一早都会用前一天撕下来的日历纸包着刚摘下的,还带着露水的花朵,放在宁家钉在外墙上的光明牛奶箱子上。

  一直到老房子拆迁前的那一年,卖花老太过世了,再也没人给她送花为止,这桩做了将近四十多年的老生意才不得不停了下来。

  “好婆!”

  老太太还在絮絮叨叨个不停,突然宁小北大喊一声,然后上前抱住了她。

  “好婆”是苏州人对奶奶的称呼。

  上海人叫奶奶的方式根据各自祖籍不同而各有区别,除了“好婆”还有“恩奶”,“亲娘”,“娘娘”等等。

  宁家到了宁小北这里,已经半句苏州话都不会说,不过称呼奶奶,还是叫做“好婆”。

  “好婆,吾老想侬额。”

  还没升入小学五年级的宁小北还没有宁老太长得高,抱住老太太的时候甚至还要踮着脚。他搂着老太太瘦弱的肩膀,闻着她发丝间淡雅的扬州玫瑰头油的味道,激动地闭上了眼睛。

  “小鬼头,做什么?一大早神神鬼鬼的吓人倒怪。”

  宁老太被他吓了一大跳,扭捏地推开了孙子热情的拥抱。

  她朝他瞪了两眼,在看到宁小北泛红的眼眶后,本来推拒的手犹豫了一下,摸上了宁小北的额头。

  “没有发烧呀……”

  “好婆,我没事,我就是看到侬欢喜得来。”

  宁小北笑着摇了摇头。

  可不是欢喜么,记忆里拆迁前一年,奶奶就过世了。

  他记得那正好1999年的12月。全世界都在迎接即将到来的千禧年,而他们宁家在办丧事。

  可能是从小和奶奶不亲的缘故,宁小北一度自己都怀疑他自己是不是已经彻底忘记了奶奶的样子了。

  也就是看到了领养证明才知道,原来奶奶不喜欢自己是有原因的。原来她和自己根本没有血缘关系,他是爸爸抱来的孩子。

  只是如今再见,曾经的畏惧都化成了喜悦,虽是梦里,也还让他感动不已。

  “我,我去吴家姆妈屋里搓麻将了……侬记得把米淘好。”

  宁老太看到他又是哭又是笑的怪样子,心底有些发毛。

  小北还是毛毛头(婴儿)的时候,自己都不怎么抱过他,更不要说他长大后了。猛地被这小赤佬抱一下,老太婆觉得自己真是浑身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

  她拄着拐杖走到门边。想了想,又回过头,担心地问道,“侬身体真的没有不舒服吧?”

  宁小北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冲着宁老太的背影喊了一句:“好婆,多赢点钞票哦!”

  宁老太本来已经一只脚踏出门槛了,听到这句话,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难道老清老早,碰到赤佬了?”

  她回头看了看笑得跟傻子一样的孙子,低声问道。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开,沪语,指旧社会没有一技之长的上海富家少爷。必须精通吃喝玩乐和至少一门外语,否则也算不上小开,最多算纨绔子弟。小开也是有门槛的。

  下只角,沪语,特指除了黄浦,卢湾区(上只脚)等市中心黄金地段以外的上海其他区县。解放前就是公共租界和法租界之外的华界和上海郊县地区。

  开文了开文了,说好九月开新文,终于赶上了~~请读者老爷们多多收藏呀,给大家表演一个托马斯回旋磕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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