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林清接到了母亲的来电：“你弟弟定在下个月十二号摆喜酒，你得回来。”
“我这边安排时间，再看吧。”
“看什么看，你再不回来，亲戚朋友都以为你打算在那山野田间过一辈子了，真是笑话死人。”母亲又抱怨，“要是亲弟弟的婚礼你都不出现，别人家还不知道怎么看我们呢。”
林清接通电话时，内心刚浮现的一点点期盼，消失殆尽：“如果我有时间，我会回去。”
哦，是回去吗？或许，那座城市，对她来说，不再是归属。
“一定要回来，还要带上你外婆，这可是我们家的大事，你别不当一回事。”
林清忍了忍：“没什么事我先挂了。”不等母亲回应，径自挂了电话。
是的，这就是为什么她会选择了这个小山镇。十来岁才和父母真正生活在一起，自幼对父母的依恋已是不深，而父母对弟弟的偏心独宠更让她几乎没有真正体会到父母的爱。或许，这就是她的命吧。
旁边的阿乐见她接了电话后便神思恍惚：“林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林清笑笑，忍下眼睛的湿意，看看时间，已经是六点半。夏天已经来到了尾声，夜色也渐渐来得早了：“收拾完就赶快回去吃饭吧。”
“好咧。”
林清在微暗的天色中沿着山路拾级而上，生态园依山而建，越往上走，俯瞰的风景越好。她想要一个人走一走，一个人待一待。
林清慢慢的走着，走到某个高处。山上开发程度仍然不高，随处可见低矮的树和茫茫的草丛。林清借着夜色往下看，山下有一处光亮，那是冯钧的办公楼。那座四层的建筑物，一楼灯火通明，工人们大概在吃饭，二楼也有一角漏出灯火，那应该是冯钧在加班。而整个生态园，那些或者硕果累累或者尚未开花结果的果树，那些静静吃草懒懒散步的牛，她现在都看不到，她只能靠记忆去想象，它们现在该是什么样子。她想着这一切，仿佛自己是独立于这个世界的，仿佛她有一双洞悉世事的眼睛，淡淡地审视着这个世界的千变万化。
可惜，她偏偏看不懂人心，
林清选了一处草地睡下，她有些累了。
不知过了多久，林清掏出手机，想看看时间，才发现手机早已没电。林清伸伸腰，决定下山。
脚步一步一步走着，林清哼着歌：“台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乡没有霓虹灯……”
远处却隐约传来声音。林清停下脚步，细细听那声音，仿似有人呼唤着什么。
林清有些害怕，不由得加快脚步，那声音却越来越近：“林清，林清！林清！”
林清越听越确定那人是在叫自己，正想答应。很快，一道电筒光从下至上照过来，她能看到那个叫唤的人了，是冯钧，那声音听上去是复杂的，惶恐，气急，恼怒：“林清！”
“我在这里！”
冯钧几乎是三两步就冲到了她面前，事实上他们之间的距离绝对不止那么近，但林清觉得他几乎是瞬间转移到了自己面前。林清从来没有看到冯钧那么快的样子，他咬着烟说话，他开着车，他蹙眉跟银行的人谈判，都是慢条斯理的，从来没有像眼下那样，这不像他——林清愣愣地看着他，冯钧在距离她二十公分不到的地方站定。
空气一下子变得很静，静得她能在四周偶尔的虫鸣声中听到他粗重的呼吸。风吹着，她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汗味和烟味。林清有点迷惑了。
第17章
林清以为冯钧会做些什么，毕竟他的眼神太专注，或者至少会因为山上寻她说些什么。他本来可以不管她的，任她在山上迷路，遭遇打劫，什么都好，本来都跟他无关的。
冯钧盯着她的脸，或许他根本没法在越发浓重的夜色中看得清楚她的轮廓，但林清感觉自己脸上每一个细节或表情都无所遁形。他手上的电筒照在地上，引来飞舞的小飞蛾。
林清觉得冯钧是忍了又忍，最后挤出两个字：“回去。”冯钧让开路，让她先走，他站在后面，用电筒为她照出一条路。
诡异的气氛当中，两人默默下山。
“我上来散散心，忘了交代一声，让你们担心了吧。”
“……”
“其实我小时候就在这里长大，没什么好担心的，我都记不清往这山上跑了多少次。”
“……”
“对不起，这么晚了还麻烦你上来找我。”
“……”
“……”
许久，“你哭了吗？”
林清没作声，她已经拼命忍住了抽泣，但还是被他发现了。
“做错事的人是你，哭的人也是你，哭是不是可以代表你没错？”
林清忽然在遥远的记忆中抓住了一个片段，那一次她拿错了一份合同给对方签，对方发现之后，毫不留情面，她哭了，那个人也是这么说的：“ok，做错事的人是你，哭的人也是你，哭是不是可以代表你没错？”
原来，在那么多年过去了，她只长了年纪，而并没有变得更强大。
“如果下次你需要散心，麻烦记得跟别人告诉一声。”语气是责怪的，“你外婆年纪很大了，别像个任性的小孩子。十点多了，一个老人家打电话来找你，你过意得去？”语气很硬，一只手却伸了过来，塞给她一小包面纸。
“我三十几岁的人了，难道连一点点自由都没有吗？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哪怕只是一个人找个地方散散心？”林清的倔脾气上来了，或许潜意识她知道自己不该因为一时的情绪忘了周遭的人事，比如工作，比如外婆，但是她也需要一个出口。不巧，冯钧成了她的出口。
冯钧仿似被噎到了。
“我不要求别人以我为中心，但也不能要求我事事为别人考虑。我就只想为我自己考虑一下，不行吗？一个人吹吹风，就是犯错了吗？”
冯钧声音轻轻：“你怎么了？”
“你觉得我现在很奇怪吗？我一直就是这么奇怪！所以，拜托所有人都不要找我，不要联系我，不要跟我说任何事情！“
终究，他语气变得温柔：“如果你需要帮忙的话，可以跟我说。”
也许是他语气太温柔，也许是情绪积累到了一个至高点，林清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或许是带着一点犹豫，一只大手轻轻地扣在她的肩膀上。
又过了一会儿，另外一只手轻轻抬起了她的头，温暖的体温熨帖了她的眼睛她的脸，他用手帮她擦眼泪。
林清想挣脱，只是，冯钧的力气更大，她挣不开。
“可能你遇到了不开心的事情，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但是我应该安慰你，而不是责怪你。”冯钧看着她，“是我的错。”
林清摇头：“不是……”
冯钧眼神专注：“告诉我，你怎么了？”
再次摇头：“不。”
“我想知道。”
“如果你知道了，会不会觉得我很失败？”
“只有失败了的事情，没有失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