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番外：在恶魔手中（下）83

　　——我给了你们一切

　　——你们却离我而去

　　*

　　那一天,宋玉儿又一次将宋楚弈接出警察局。

　　此时，他们的母子关系已经四分五裂，宋楚弈仅仅花了一年时间,就从天才变成了恶棍,打人干架,无恶不作，他过去的成绩被全盘否定,认为是走了大运，或者作弊,此时又打回原形。

　　似乎是为了验证这种印象,宋楚弈还留级了一次，在第一次中考,他故意缺席,失踪了数天，宋玉儿甚至以为他被绑架,急得吃不下饭。最后却发现他只是出去和人打了一架，被关在了看守所。

　　而就在最近的这第二次中考，宋楚弈精确控制了所有科目的成绩，每一门都只考了44分,绝不多,也不少。这个成绩只能进职高,而宋楚弈的确打算去入学了，为了庆祝这一成绩，他又和隔壁学校打了一个群架,这次也被关了，来接他的还是宋玉儿。

　　这一次，宋玉儿终于崩溃了。

　　她一边开车，一边含泪指责他的改变，他不再是那个沉稳优秀的儿子，不再是她的天使。他变成了一个讨债的魔鬼，只因为她的生活中出现了其他人，分走了他的分量，便用尽办法报复她，容不下她的任何快乐。

　　宋楚弈却是笑了，这是他在他们冷战后第一次笑，属于恶魔的笑。

　　“你终于肯承认了，妈妈。”恶魔的语气十分温柔，“我一直在等待这一天，等你亲口告诉我，我是一个怪物，然后我就能向你承认，你的天使根本就不存在。”

　　他的沉稳大方，他的温柔体贴，他的优秀超然……所有让她引以为傲的一切，都只是他精心营造出来的假象。

　　他从头到尾都是一个恶魔，为了迎合她的希望，他才成为了一个符合母亲期待的儿子。

　　他很清楚，一旦她知道他的真面目，知道他是一个赝品，知道他是一个怪物，她就会和其他人一样害怕他，厌恶他，憎恨他，将他视之为耻辱、失败、污点，恨不得立即扔进洗衣机中，迅速洗掉这些污黑垢渍。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习惯了伪装与操纵。

　　他精心算计着他的形象，伪装成需要呵护的孤僻儿童，得到了宋玉儿的关怀，老师的担忧。随即他展露出实力，比如他的成绩，第一次考试中，他特意考出了第一的成绩，让所有人对他刮目相看，自那之后，没人会把他当成低能儿。

　　他总是学校中的第一，但他给自己的设定是才华横溢，但更擅长理科，文科偏弱，优秀，但绝对不会过分完美，尽管他轻易就能拿到满分，但他从来不这么做。满分并不是胜利，而是失败，意味着他已经达到最高上限，再无可突破，这不是完美，而是绝望。

　　他给自己留足了后路，永远只会让自己的成绩高于第一名，但绝不会试图冲击满分。

　　然而，这样还远远不够，一直第一同样无聊至极，这就和球赛开始就知道了结局，挑不起观众的一点兴致，也打击第二名的竞争心。

　　因此他只会让自己超过第二名少许，让第二名产生“努力一下就能超越他”的错觉，于是奋起直追，然而这份希望立即会撞上铜墙铁壁，最终第二名赫然发现，这微弱的差距，就是永恒的天堑。宋楚弈不过是在玩着欲擒故纵的游戏，给予希望，又狠狠绞杀，乐此不疲。

　　这种绝望只有第二名才能知道，宋玉儿反而因此忧心忡忡，担心他会被其他人超过，顾虑着他的感受。这时便轮到宋楚弈正式上场，他一边迎合着宋玉儿的忧虑，一边装出刻苦学习的态度，又在考试中拉高一门他看起来不擅长的科目，让宋玉儿看到他的特训成果，为他的进步而高兴。

　　但同时，他又会故意考砸他擅长的理科，降低平均分数，宋玉儿高兴过后，又会为他失去水准的分数而忧患。如此患得患失，被他完全牵着鼻子在转。再接着，宋楚弈会大发慈悲放过她，在下一次考试中恢复正常水准，让她松一口气。

　　到了最后，他稍稍放出了部分实力，在最终考试中大放异彩，让宋玉儿笑容满面，满足她身为养育者的骄傲与成就感。

　　考试，对于其他人来说是一份见证努力的答卷，但对于恶魔来说，只是玩弄人心的游戏罢了。

　　不仅如此，这堪称恶魔行径的操纵游戏还有涉及到宋玉儿的职业，宋楚弈被她收养后，他便暗中引导了她的每一次职业决策，面试公司、创办公司、夺回家产……每一步都有他的暗示，且正确无比。宋玉儿的事业很快步入巅峰，但她绝不会想到这一切源于她十多岁的养子。

　　不是她在养育他，而是他在牵动着她的一举一动。

　　他如此精确地控制着宋玉儿的情绪，所有人以他为中心旋转着，在他安排的轨迹上运行。

　　但这又如何？

　　他只是一个孩子，只是她十多岁的少年，他可以占据她的人生，却控制不了她的爱情。那曾经伤透她，置她于死地，她应该早就抛弃了情感，在遇到宫亿明之后，忽然又死灰复燃，一夜间烧成野火，烧光了他所有的成果。

　　身为儿子的他，根本无法取代身为情人的宫亿明，他的失败无法挽回，他的努力付之一炬。

　　恶魔第一次尝到了失败，彻彻底底，毫无回旋。

　　自那天起，他逐步抛却了伪装，撕下人皮，露出他黑暗的本质。

　　可悲的是，偏偏他的养弟宫小雨却见识过他的正品。

　　宫小雨曾经憧憬着他，宋楚弈配合着他的憧憬，将他培养成了第二个自己，在外人眼中绝对出类拔萃，优秀全能的好学生。直到他发现宫小雨是将他当成了迟于海，他心中的破坏欲便压抑不住。

　　他亲手培养了宫小雨，也亲手毁了他，情感上的虐待让宫小雨痛苦不堪，他心中的胜负心却得以满足。

　　但在这一刻，连宋玉儿也要离他而去。

　　“妈妈，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你的快乐、你的财富、你的生命，都是我的！你有什么资格结婚！你凭什么抛下我！”

　　宋楚弈第一次失控。

　　“你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两样，都是狭隘又自以为是的贱民，为了满足你可悲的虚荣心，我才学会了批上人皮！我所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让你看着我，妈妈，看看我原本的样子，他从头到尾都是一个怪物，你饲养的怪物，你的天使根本就不存在！”

　　宋玉儿被震住了，她坐在飞驰的车中，手握着方向盘，她看着身边嘶吼的宋楚弈，几乎认不出这就是她养育了快六年的孩子。

　　这不是她的孩子，他是一个天才般的恶魔，他以人的身姿活跃在这个世界，能骗过身边最亲密的人。他戴着最完美的面具，只对朝夕相处的人限定展示，全世界只有她不知道，恶魔就在她的身边。

　　操纵她，欺骗她，让她心爱，让她心碎，虚妄而破碎。

　　她无意识地流着泪，一句话也说不出。

　　在最后的瞬间，她想起了自己的前任，那个口蜜腹剑的伪君子，和她面前的宋楚弈，竟出奇地相似。她曾一度发誓再也不会让男人有机会欺骗她，但她的一生仍在欺骗中度过。

　　这似乎就是她的命运。

　　遇见宋楚弈，被这个幼小的孩子所拯救，是她犯下的最大错误。

　　这中间所有的欢乐，都是她偷来的，她应该在六年前的那天就跳入河中，阻止这虚诞的命运。但如果再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被这个孩子救赎，她会坐上命运的小舟，尝试逆流而上，尽管最终仍是被推回原处。

　　她的意识已经远去，她忘记了自己正在疾驰的车中，忘记了手中的方向盘，忘记了脚下的油门。

　　但她知道自己的责任，一个母亲的责任，她将魔鬼带到了世界，也必须将他带回原来的世界。

　　她的身体代替她做出了决定，在某个瞬间，她的手一颤，方向盘转了几度，车子急速掉头，以100码的速度冲向了前方的金属护栏。

　　轰然的巨响中，护栏断裂，车金属如纸片般皱起，狰狞如鬼面。

　　车子翻下路边，在空中腾了一圈，她被甩出车内，从驾驶座上飞起，撞碎了前车玻璃，身体重重摔在了泥沟里。

　　宋楚弈只受了点轻伤，他系上了安全带，又有气囊缓冲，几乎毫发无伤。

　　然而宋玉儿不仅安全气囊没能打开，安全带也忘了系。医生勉强保住了她的性命，但她的颅骨在飞出窗外时被玻璃削去一块，大脑连呼吸都忘了，只依靠着仪器维持生命。

　　宋楚弈听说这个消息，便抛下他的养父和宫小雨，独自离开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养父赶到医院时，看到他的妻子躺在雪白的病床上，左脑凹陷，身上打着百来个骨钉，不成人形，对宋楚弈的憎恨达到了顶点。

　　在他看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宋楚弈，从第一次见到他，他就隐约看到了一个恶魔的画像，他恨自己为何没能在这恶魔夺去他所爱之前，先将他扼杀。

　　但在宋楚弈眼中，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迟于海。

　　是那个人放走了他，让他诞生在这个虚妄的世界，让他拥有，又让他狠狠失去。

　　这一切都是迟于海的错，如果他不是一个赝品，而是一个真正的人类，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但这个世界却让他成为了可悲又扭曲的赝品。

　　所以，是这个世界的错。

　　世界的错误诞生了他这个错误，只有创造新的世界，错误才会被纠正为正确。

　　那时候，他决定向这个世界，向迟于海复仇。

　　他知道谁可以帮助他，在他沉睡在那冰冷的玻璃试管中时，他曾和对方接触过。

　　阿苏卡。

　　是它的名字。

　　宋楚弈最后对这个世界告别，他在夕阳中，面对他诞生的浮岛，从空中跃下。

　　他的复仇由此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继续正文，这就是主角知道的记忆了，正文只剩下一点点了~小咸鱼开始嘤嘤嘤，为了这个文我头发都要掉光了，人间不值得.gi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