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改正归邪·八80

　　林姒锦强压住内心几乎要喷薄而出, 探究其来源却无法找到的怒火，运行起自己的灵力。

　　“沈安之！你今日之事……”她说了半句话就停住了。

　　一时之间林姒锦无法分辨，自己所想的, 到底是因为自己曾经的枕边人, 竟然是那个命中注定要消灭自己的人, 还是在怀念曾经的日子永远不能再找回？

　　“我问你。”许久她方才开口，“只问你这一句，你是为什么来找我？”

　　虽然林姒锦并不指望沈安之会说真话，但她想，自己可以看沈安之的反应, 从她的神态动作的细节之中, 看出一二她内心的想法。

　　沈安之闭上眼，艰难地开了口，“你不会相信我的。”

　　顿了顿, 她才说道，“我来，就是为了你, 没有任何其他的目的。”

　　此时的沈安之忽然很想把一切都说出来，但系统的事情……说了林姒锦也根本听不懂吧。

　　于是她只说, “自从我出世，青云门待我一直是极好的。他们信任我、把好的东西都给我，然后我辜负了他们的信任。但是……他们也是在利用我。”

　　“一开始, 这几乎算是强买强卖，他们把东西都塞给我，然后指望我按照预言所说, 去消灭那个传说中的魔王。”

　　“但我自己并不想做这件事。我从来到这个世界到此时此刻，没有一时一刻想过要剿灭魔王。我也不想为任何人去做事；我想做我自己的事。”

　　林姒锦从她的眼神之中仍然没看到一丝虚伪和谎言, 沈安之的声音如同以往一样温柔，与往常不同的是，像压抑着巨大的痛苦一般。

　　“我相信你。”林姒锦惊觉自己竟然把所思所想说了出来，“我知道你所说的并非虚假。”

　　“但是，”她语气一转，数百年来第一次，林姒锦听出了自己声音里的犹豫不决，“这不能改变预言的事实——”

　　“我们之间只有一个能活下来。那个人，一定会是我。”

　　她手上凝聚的灵力逐渐集聚，一瞬间，再次向沈安之劈头盖脸地砸去！

　　沈安之没有用灵力抵挡，甚至没有躲开。她只是站在那，露出了一个让林姒锦都难以读懂的笑容。

　　她的眼神中甚至带上了几分绝望的痴迷，让林姒锦心下一惊。

　　那一刹那她的心中甚至不由自主地闪过了一个奇异的念头——如果沈安之能抵挡下这一击，结局会怎么样？

　　在林姒锦心底的一个极小的角落，她有隐秘的、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期盼，期盼这个想法能成真。

　　不出她所料，最后并没有奇迹发生，沈安之如同一片树叶，轻轻地倒在了地上，她的身体触碰地面的时候，也几乎没有声响。

　　林姒锦敏锐地注意到，那一刻，沈安之的嘴唇微微动了一动，似乎是在说些什么。

　　她连忙用上灵力，在自己的耳中放大沈安之的声音。自己一定要弄明白她的遗言是什么，如果她有愿望，自己或许甚至可以为她完成。

　　被自己这样的想法惊呆的林姒锦，还是努力抛开了杂念，全神贯注在方才沈安之所说的话上。

　　“林姒锦。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就是你啊。正是这样的你，才让我执迷不悟。也罢……”

　　这番话让她愣在原地，许久，几乎像是过了几个春夏秋冬一般，林姒锦才回过神来。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相信沈安之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骗自己，而且如果她真是以身为饵，现在正是自己灵力最弱的时候，青云门的人也该出现了。

　　而青云门似乎对此事一无所知，甚至连平日里林姒锦有时候会碰到，虽然对她来说很容易解决、但确实不胜其烦的探子，此刻都不见踪影。

　　林姒锦草草地加固了一下周边的结界，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她呆呆地盯着沈安之的遗体，然后盯着自己的双手，无法相信自己竟然刚刚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自己……杀了沈安之。如果是这七百年中，任何一个时刻的自己，听到这个消息都会欢欣鼓舞吧？因为这意味着那些和自己作对的人，连最后的机会也失去了。

　　预言一旦破除，自己就没有任何可以担心的了。救世主将魔王之炽炎熄灭？她都死了，还怎么可能？

　　然而，理智上林姒锦知道她应该高兴，但她的心，却似乎……空出了什么似的。此时此刻她心里所想的情形，不是如释重负，不是劫后余生。

　　而是那两封信中显现的身影，是沈安之看着自己的时候，那永远清澈而真诚的眼神，是她叫自己的名字时候的声音，是她……在与自己双修的时候，那望着自己的痴迷的目光。

　　是自己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独自一人来到玄极山，胆怯又勇敢的样子。如今林姒锦明白，她只是想来见自己而已。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已经很久没有喝酒的林姒锦，此时此刻竟然希望能把自己灌醉，这样就不用让这些记忆反复在眼前回放了。

　　在发出那致命一击的一刹那，林姒锦确实有过一个转瞬即逝的念头，她害怕自己会后悔，害怕这并不是自己想要的。

　　可悲的是，自己猜对了。

　　林姒锦无法再忍受这一切，她把自己传送到了另一个安全的地方，她不能看着沈安之毫无生气地躺在地上，她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会变得不正常——

　　但她一旦离开，又担心沈安之。

　　担心有什么用？自己也永远不可能再见到她了。自己永生不死，不会去阴曹地府，而沈安之……不，她不知道沈安之会去哪。

　　林姒锦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小屋中，待了三天三夜，不知道外面的任何事情。

　　青云门或许还在计划什么，但她在思考这些的时候，就像是在回忆遥远过去的传说，对自己而言根本无关紧要。

　　但他们会发现沈安之吗？

　　不，不会。沈安之在很安全的地方，不会有事……应该说，不会再发生什么了。自己永远不要回到那里，就让记忆和过去的经历，一并永久封存，这样就很好。

　　林姒锦这样想着，闭上了双眼催眠自己。

　　青云门那边，立瑜道长发现自己千辛万苦找寻的踪迹全都失去了，当机立断，召集了那几位长老商议。

　　众人一番紧急推算下来，却仍然没算到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看出，如今的情势可谓千钧一发，十分危急。

　　立瑜道长有些慌了神，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沈安之遭遇了危险？还是林姒锦做了什么事？

　　几人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终于，有人开始互相指责，四处甩锅，火药味已经在空气中蔓延。

　　很快，立瑜道长和青云门就成了众矢之的，几人纷纷责怪他没有“照看”好救世主。

　　有的还马后炮说，立瑜道长让林姒锦知道沈安之的马甲是严重的决策错误，全然不顾当时此事并没有人反对。

　　“闹出这么大的事，你们还是赶紧想想青云门要如何赔罪——”有一人情绪激动地大喊。

　　“等魔王把咱们都给灭了，赔罪又有什么用！到时候你我他全都不存在了，还赔什么东西？”另一人打断了他。

　　立瑜道长见众人都是来者不善，一时之间也无话可说。

　　又有人拦着几乎捋起袖子就要动手的那两人，劝道，“我等推算的结果只是十分危急，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依在下愚见，不如先想办法补救，若是不成再令青云门赔罪也不迟。”

　　那几人神情仍然不忿，但想想此话有理，如今魔王还没个影子，自己就在这里坐以待毙也不是道理。

　　于是几人分头行动，去找林姒锦和沈安之的踪迹，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的线索。

　　林姒锦自然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找到，所谓狡兔三窟，她早就做好了几层准备，如果轻易能让青云门的人找到，她自己都不好意思顶着魔王的名头了。

　　但沈安之就不一样了。

　　立瑜道长很快就发现到处都是沈安之的踪迹，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些踪迹是不是林姒锦设下的陷阱，在引他进入。

　　这就有些可笑了，林姒锦既然是魔王，应该能猜到，要不是因为预言的缘故，他们才不管沈安之的死活呢。

　　即使是如今他也不在乎，自己来找沈安之，只是觉得她身上肯定会带有林姒锦的线索罢了。

　　林姒锦对这一切都毫无所知也并不在意。但她发现，离那件事根本没过去几天，自己就开始不习惯没有沈安之在屋子里，不习惯没有她的身影……

　　她试图用那两封信，再一次凝结出沈安之的身影，但失败了。似乎是那两封信已经过去了太久，上面存在的气息过于微弱。

　　是耶非耶？立而望之，偏何姗姗其来迟！

　　当日林姒锦原本只是随口一说，也觉得这个典故用得不对。但如今这句话竟然是一语成谶，自己甚至连“立而望之”都做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