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水钻(12)53

  生日前, 南舒雨在国内庆祝了生日,那之后又返回国外举行第二次,仿佛某些国际影星的婚礼。生父母没答应过来, 他们对南家始终持有一种富有智慧的戒备。不过相比之下, 姑妈没太多利害关系, 也随便得多, 风风火火任由安排, 前一周就靠旅游签证过来了。

  人生在世,南舒雨没亲手杀过什么动物。即便是会本能碾压昆虫的童年也没有。然而这一年间,这一纪录却被灵长目类人猿亚目人超科洗刷。说实在话, 她情愿在迫不得已之下被她干掉的是某种外星人。

  惊恐症状影响正常生活后,她秘密去做了rTMS。她想起以前聂经平提到过。他做过的治疗不少,本来MECT也在内。这种医疗方法的学名是无抽搐电休克,从字面意思大概率能意会过程, 为的是将伤害他的记忆与负面情绪之间的关联切断。当时是高中最后一学年, 距离那件事过去了五年。他们做这种项目多半要私密点, 但他告诉了南舒雨。

  不论爱如潮水如何起伏,她不后悔为他起了那个外号, 却希望他还能变回人类, 像电影《人工智慧》里找到蓝仙女的小男孩。“通电以后不会更像机器人吗?通电以后Robot就能变回以前的样子了吗?”她戴着滑稽的生日帽, 在成人礼上对着蜡烛许愿。

  最后没做是因为他的父母。他们只有他这个亲生孩子, 并且近期不想领养别的孩子, 因为没空理会,一不小心就会被人抨击。他们不想冒着聂经平长久受副作用影响的风险去做这件事。聂经平说没关系,我可以挺过去。

  那些精神上的痛苦不值一提。既然过去的他可以挺过去, 现在的她也会挺过去。

  南舒雨带姑妈去试礼服, 期间滔滔不绝介绍自己这次聚会的策划, 当她忘记细节,就打电话总负责人过来解释。

  来参加的不止亚洲人,主题是中国元素,致敬的不是老祖宗,而是她的喜好。南舒雨庸俗地得意着,姑妈却一针见血:“反正他们也是为了跟你套近乎才听你的。”

  “那又怎样?”南舒雨拿掉浅碟杯里的樱桃,一饮而尽,决绝而邪恶地微笑道,“我喜欢就好。”

  姑妈头一次去专门卖帽子、还能把店开成宫殿一样的店,南舒雨一挥手,便让满脸高傲的售货员上来帮忙。虽然到最后,姑妈什么都没买,但她们还是吃了饼干和茶,挑三拣四,一同走下店门口的阶梯。

  姑妈主动向南舒雨提出要求,想要找个年轻、时兴的男朋友。南舒雨放声嘲笑了几下,随即一口答应下来。南舒雨带姑妈去拳击教室,教练放慢速度教她,南舒雨则在旁边迎接男士的搭讪。姑妈年纪大了,身材也不复从前那样苗条,没多久就气喘吁吁过来休息。晚上她们去舞池里跳舞。

  南舒雨仰起头为姑妈的舞姿大笑,姑妈无所顾忌,就算被周围人奇异地注视也不为所动。不在乎他人目光无疑是最快忘记烦恼的办法。

  她们停下来休息。姑妈化着往常绝不会化的妆容,穿着以前从没穿过的衣服,她说:“呼……这是我这辈子第二高兴的日子。”

  南舒雨倒也没觉得惊异,单纯只是好奇:“第一高兴的呢?”

  “你想听吗?”她神秘地笑了。

  南舒雨抱起手臂,作出爱说不说的姿态。姑妈没有卖关子,凑到她耳旁说:“是我还小的时候,十几岁吧。我那时候喜欢一个男的,他爸坐了牢,没人跟他一起。但我就是喜欢他。因为有一回我迷路,是他送我回的家。那就是我最高兴的一天。我拿了禾镰刀,背着猪草,有点怕他。但他不讲话,到了我家门口,说‘走了’,然后就走了。我一直记得。后来他死了,下河救一个人。我已经结婚了,他们去看热闹,我没去。”

  南舒雨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南征风还在关押候审,要不是要治疗应激障碍,南舒雨一定不会放过这种落井下石的机会。她甚至想好了一首辱骂他的散文诗,准备叫人读给他听,但转念一想,就他那种文盲,估计什么意思都听不懂,还是作罢。

  自己的生日会,她盛装出席,笑眯眯地戴着祖父赠送的钻石项链。价值连城的珠宝巧夺天工,上面的宝石熠熠生辉。结束后换了第二套装束,她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脱下它。

  南舒雨绕到梁小洁身边,几乎不动嘴唇地询问:“姑妈呢?”

  她笑着大声回答:“上洗手间去了!”

  南舒雨狠狠瞪过去,梁小洁这才羞愧地捂住嘴。她愤恨了一阵,末了却又无可奈何地翻着白眼发笑。有人主动过来寒暄,因为是重要的人,所以不需要秘书提醒,南舒雨也记得他们的名字。

  先相互吹捧,随即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过渡。有朋友说:“GH不是在推动中央预订系统吗?这是那位继承人负责的吧,但他最近都没出现。”

  南舒雨不经意地用食指敲打餐桌,桌布使得声音降低到最小。

  “有一些原因。”有相关企业的人员过来应酬,却又不得不顾及南舒雨眼色,隐晦地拉过提问者,借过到一旁去聊天。

  南舒雨并不关心。那已经是和她毫无联系的事。她转头,穿着合身西装的男生朝她走来,花短短十五秒用有趣的笑话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接着抛出她感兴趣的话题,行云流水般发起约会。她不讨厌他,这对财富、浪漫和美丽热切的面孔。

  他说他到时候会开车来接她,但可能要她别介意他的车子小。南舒雨说不会。他问:“除了话剧你还喜欢别的什么?”

  “很多。”南舒雨本打算罗列,突如其来,又停止了。

  她中断谈话,有的放矢地走向叔父。她把充当小配饰的苏绣扇推到他跟前。

  南舒雨说:“你选我,只是因为我妈妈用了生孩子的手段,所以你要报复她吗?”

  “分手以后,你会恨经平吗?很难吧。”他不动声色地否认,“选你是因为喜欢你。”

  “为什么?”

  董沛杰望着她,意味深长地笑了,慢悠悠地说:“因为在这群无聊的人中间,你是那样有个性的人。结构混乱无序,不是那么的坚硬,却能像刀一样刺伤别人。”

  目光宛如滚珠流转,她也看向他。南舒雨默不作声,而他已经预料到她的方向。

  南舒雨穿过华冠丽服的宾客,在光天化日之下往外走。有人喊她的名字,却没得到回应,因而悻悻地耸肩,也有人觉察到些许异样,在装饰用的花束后等待喧闹,抑或是试图叫住她。南舒雨所做的仅仅只是离开。

  面朝她的背影,叔父举起了酒杯,他曾给她最接近完美的建议,但当她做出决定,他还是只送出那一句:“祝你好运!”

  裙摆有些长,踏入宴会场地外时被毫无悬念地弄脏,她却顾及不上,钻进车时对鞍前马后的秘书说出调动交通工具的指令。她是乘最近一趟航班过去的,破天荒地遭遇头等舱售罄。秘书正要做其他安排,南舒雨已经拍案低梯次的座位。

  她坐在出门旅行的一家三口、毕业庆祝的高中生和出差的中年人中间,格格不入地穿着晚礼服,头发盘起,妆容也精致得仿佛身处杂志画报中。

  出机场后,她搭乘计程车过去,行驶半途才发现没带现金,手机也电量耗尽。南舒雨想用“你知道我是谁吗”来解决,司机将信将疑,把她扔在公路上。

  剩余的路只能步行,万幸已经距离不远。抵达目的地时,已经是短短半天后,裙尾污浊不堪,南舒雨从未如此落魄过。

  她走进了墓园。

  价值不菲的墓地管理严格,与之相对,高端服务的工作人员多少更了解名人世界的法则,外加南舒雨有抛头露面的习惯,幸运地被认出来。

  他们领她进去。

  空空如也的坟墓与世隔绝,寂静无声。她强忍着自我嫌恶,找到一片相对比较清凉的位置坐下。

  南舒雨不知道为什么没人来驱赶自己。入夜后,她索性倒下身体,将头枕在并拢的双手上。她真的累坏了,所以出乎意料久违睡得很好。早晨肚子开始饿了,她就去安保处外索要了面包和一小杯酒。回到原来的位置,她干脆脱掉鞋子,收拢膝盖,保持蜷缩的姿势。

  太阳升到最顶端时,他来了。

  南舒雨自拟格林尼治天文台,以践踏他人、惹人憎恨为乐,她对世界的厌恶来自于身体中延绵不绝、接踵而至的愤怒。假如说少女时代的她纯粹是骄傲,那之后的她便是坚守睚眦必报的复仇欲。向这个激怒她的世界复仇,向这个伤害聂经平的世界复仇。真正盛怒时,她只会微不可查地叹息。

  最初听到他说“就在附近转转”,她便猜到他旅行的终点。被她抛弃以后,计划全乱了,他的人生到此结束。聂经平是徒步来的,打扮和新闻、纪录片里那些背包客没什么两样,灰头土脸,引她发笑。他站在不远处,误以为是梦,所以停滞了一会儿。

  他来到她身边。有孩子们唱着歌从绿荫外经过,惊起一片麻雀。

  她终于追到他,在他之前拦住他,南舒雨吐出他曾在假期作业拍摄兔子时所说的话,单词简短,英文流利:“‘为什么你这么孤单?’”她重复了一遍。

  惬意而暖洋洋的中午,沾了汗水的衣服贴着身体,阳光有些刺眼。她脸上带着不耐烦,他则彻底是长途跋涉后的累与迟钝。他笑起来,垂下头,坐到她身边,他们席地而坐,在对死亡的美丽幻想中靠近彼此。他们无数次那样靠近,呼吸对方的呼吸也习以为常。他们最后会来到这里的,但不是现在。

  到时候我们就葬在这里。他说。

  抬棺的人选谁好,真的会有人为我们送葬吗?她问他,嘴唇擦到他脸颊,索性将下颌搁到他肩膀。

  会有的。他也侧过头,贴住她褐色的长发。会向我们的棺材扔花。

  我讨厌花。她如约挑剔。

  聂经平先起立,俯下身来拉她。南舒雨握住他的手,用腰的力量支撑自己。她轻轻拍打裙子后面,他将卸下的包囊背起。南舒雨想回忆牧师丧仪会有的说辞,却想起“无论贫穷或富有,健康或疾病”。聂经平浑然不知,只对她说“走吧”。

  Fin.

第26章 水钻(12)53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玻璃水钻最新列表+番外章节

正文卷

玻璃水钻最新列表+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