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144

  旁边有人在劝夏凤鸣宽心:“万岁爷看在娘娘挺身而出的份上,一定会对夫人另眼相看。”

  夏凤鸣很迟疑:“这药……确定人醒不过来吧?别一气儿治好了,那接下来就没咱们的戏唱了。”

  御医拱手说:“您放心,错不了,这药就只能吊个命,娘娘这状况,就是大罗神仙回天也无能为力,能拖一天是一天。只是……”

  “只是什么?”

  御医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实禀道:“娘娘活得十分痛苦,即便能早去一日,对娘娘来说都是解脱。”

  夏凤鸣的声音听着很是冰冷,“二妹妹生没能为夏家做出什么功绩,死能为家里添一把助力,是她应当应分的。”

  然后场面更加混乱,连续旋转的画面令人晕眩,灯影惶惶,人声压抑着恐惧和惊慌:“这药本身对人没有妨碍,偏偏药性跟娘娘天生相克……”

  夏和易还是第一回 见夏凤鸣如此慌乱,“本来就是将死的人了,吃与不吃这药,不过早一天晚一天的区别,不关咱们的事,不关我的事,别来找我,不是我害死你的……我们不会被发现吧?”

  边上有人强打精神安抚道:“夫人是娘娘的亲姐,不会有人怀疑到夫人头上。”

  那个御医又出现了,“药是公爷千挑万选才找到的,您放心,娘娘端从外表看不出异样,只要没有仵作验尸,就不会有人发现端倪。”

  无缘无故的,自然不会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验皇后的尸首,夏凤鸣终于放下心来,无措地重复念着:“这只是意外,只是意外……”

  全程旁观的夏和易说不出话,只觉得痛,好痛,头痛欲裂,喉咙像滚砂一样刺痛,五脏六腑都在痛。

  “娘娘!娘娘!娘娘醒醒!”

  “啊——”

  夏和易尖叫着醒来。

  睁眼是碧莹关切的目光:“娘娘,您没事吧?是不是做梦了?”

  原来是梦……

  浑身湿淋淋的,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湿透的衣衫黏在油皮上,整个人都喘不上气。

  实话说,梦境并不算清晰,看不清画面,声音也听得朦朦胧胧,可是心里莫名有声音告诉她,那就是事实。

  不可谓不可怕,稍稍往深里一琢磨,想得她心惊肉跳。

  “娘娘?”她脸色太差,碧莹很不放心地觑觑她:“要不还是请太医来诊个脉罢,好歹放心些。”

  夏和易说不用,扶着碧莹的手坐起来,一开口声音哑得吓人:“万岁爷来了?”

  碧莹说是,为她腰后垫了个软垫子,“万岁爷才刚来了一趟,听说您歇下了,不让叫您,折回乾清宫去了。”

  然后哦了声,说对了,“怀平郡王妃也来了,在外头等了有程子了。”

  夏和易难以自抑地颤了一下,可是那到底是个梦而已,究竟是真是假还有待商榷。

  她扭头问:“万岁爷跟郡王妃碰上面了?”

  碧莹虽然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问,不过还是老老实实答了:“碰上了,迎头打了个照面。”

  夏和易稍稍抿了抿唇,坐着窗前沉默了很久,才缓缓点点头道:“把郡王妃请进来罢。”

  珠帘半掀起,夏凤鸣永远都是记忆里那副温柔大气的模样,笑得袅娜亲和,哪怕现在坐牢似的困在宫里,也瞧不出半点局促,款款行礼请过安,很亲热地笑着说:“昨儿我得了一包松子糖,旁的都没想,就记得娘娘从前最爱吃这个。”

  夏和易看着身后大宫女手里的油纸包,眉宇间情绪很淡,“你现在有些进项不容易,我这儿什么都不缺,你拿回去罢。”

  直碰了个冷钉子,换了别人大概要难堪欲死了,不过夏凤鸣不是,面上半点讪讪的样子都没有,敛下眼道是,还不慌不忙地寒暄了一会儿天气,才徐徐告退。

  碧莹的心思比孩童还纯净些,满脸羡慕的笑,“娘娘和郡王妃的感情真好,郡王妃在廊下站了一下午呢,就为了给娘娘送一包糖。”

  夏和易不置可否,侧头看她:“我记得你家里还有个姐姐?”

  “上头还有一个姐姐,打奴生下来就不对付,见天儿打架,还拽头发呢。”什么都不懂的年岁犯的诨,碧莹说着说着也觉得自个儿好笑,“不过姐姐出嫁的时候,一想到将来再也没人吵嘴了,心里头可难受了,躲在屋里哭了好几天,被褥子都哭湿了。”

  夏和易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摇头笑道:“像你们这样的,大概才是真正感情好。”

  说话儿呢,西向的屋子渐渐晒起来,夏和易撩眼望了望窗外,说:“打发人去瞧瞧主子爷这会儿忙不忙,说我醒了,不忙的话请他过来一道用晚膳。”

  *

  皇帝来的时候,面上并不舒展。

  夏和易远远迎出门外,横竖是在坤宁宫里,左右都是自己人,没什么顾忌,一把挽住胳膊才往回走,边走边问:“您怎么啦?是哪个大人不长眼惹您不快了,我帮您在背地里骂他!”

  赵崇湛嗤一声笑出来,垂眼睨她,心想这姑娘大概是有什么邪术吧,但凡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笑的时候多。

  进了暖阁门,伺候的人都识相地退下去了,即便是皇帝也不必再端架子,将她拉进怀里好一通搓揉,揉完才想起来说正事:“乐寿堂来了消息,太上皇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皇后当了两辈子,夏和易一下就知道赵崇湛想跟她提什么,太上皇下葬,按照老例,所有无孕无子的嫔妃都应当殉葬。

  她瞬间愁得小脸儿都皱成一团,“唉……他们好几回来请我示下了,可我哪里说得出口,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赵崇湛也觉得殉葬有些残忍,但他从小长在宫廷里,残忍的事儿见识得太多,真到要抉择的时候,并不会太挣扎。他明白对她来说接受起来很困难,横竖太上皇还没咽气,暂且先缓一缓罢。

  俩人携手在南炕上坐下来,赵崇湛击了击掌,侍膳太监很快鱼贯而入。

  排膳的流程漫长,他忽然说:“对了,怀平郡王妃怎么还在宫里?朕跟你说过——”

  “要少跟夏家人来往,我听见啦。”夏和易又是一肚子苦水要倒,白眼都快翻到天上,“您快别提了,可烦死我了,郡王妃又不是正经妃嫔,没得说太上皇去了要郡王妃跟着殉葬的道理,我想着,就让怀平郡王把人领家去罢。”

  赵崇湛拿起筷子,嗯了声,“朕听说了,怀平郡王坠马的事。”

  满桌珍馐在前,但夏和易烦得连饭都不想吃了,“正赶上怀平郡王府老太太中风,现在阖府上下都在忙着床前尽孝,怀平郡王堕马之后又成了半个废人,郡王府里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昨儿老太太的娘家侄女还上我这儿哭了一海子。”

  赵崇湛眼神示意侍膳太监替夏和易布菜,不以为然道:“那正好,把人发还回去,该料理的接手料理起来。”

  “要那么容易就好了!”夏和易筷子一扔,哗一下倒头躺下,脚翘到窗格上,“已故的怀平郡王妃是太后娘娘的表侄女,您还记得人吗?娘家人哭到太后跟前了,说先头郡王妃留下的小爷好不容易快成人了,正赶上要挑媳妇儿的档口,不明不白冒出一个年轻小妈来,换了谁谁都不乐意啊。太后顾念旧情,不想这个节骨眼儿上给人添堵。唉,郡王妃名义上过了门子,实际一天都没在府里待,转手就被‘请’进了宫里,这事儿说到底是宫里不地道,坑了人家……”

  所以送又送不走,留又没个道理,真成了烫手的山芋,抛都没处抛。

  赵崇湛大概是本朝开国以来进膳最不自由的一任帝王,皇后没胃口进膳,即便是皇帝也没法先动筷子,只能挥手把侍膳太监全遣出去,先把她不规矩翘高的脚掰下来,然后纡尊俯身去哄她。

  处置这种事儿,他的确很没有经验,从前一应都交由太后处置,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这些事着实缠黏。前朝的政务,虽然有时也必须要作权衡取舍,但追根究底都有理有据,料理起来也干脆利落。不像这种牛皮糖,没有太多道理可讲,人情是张网,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论抬手还是抬脚全都有错,缠得人没法动作。

  夏和易越想越气,不提那个诡异的梦,光是夏凤鸣下午的举动就够让她喝一壶的,炸毛地叉腰腾起来,“郡王妃是我的亲姐姐,我也不愿意这么想她,可她在廊下站那么久,为什么非得等到您?她那会儿跟您搭话了,对吧?”

  赵崇湛被她瞪得背脊发麻,他的心肠全是直的,真的没想那么多,早前远远看见郡王妃站在廊檐下,冲他蹲安,他太习惯别人跟他请安了,点了点头就过去了。

  他问心无愧,但现在既然被夏和易点出来,道歉的警觉骤然升上来,赵崇湛迅速举起手表清白:“朕什么都没干——”

  夏和易气呼呼地冷哼,“我知道,我还能不相信您啊。而且,就算您真干了什么,我又能怎么办呢。”

  一句话转折了再转折,所以这到底是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啊?赵崇湛急了,匆忙辩解道:“朕真的没搭理,就‘嗯’了一声,其余什么都没说,连看都没多看一眼,不信你可以打发人问。”

  夏和易瞥他一眼,拿起筷子,又重重放下了,眼底落寞,“要是换了从前,我想干嘛就干嘛,该遣人遣人该撒泼撒泼,气急了我还咬人呢。可我现在是您的皇后,一举一动都得有依据,实在没劲透了。”

  赵崇湛忽然也沉默下来,有点不太敢看她。

  是,他早就有这样的忧虑,早在宫外他就发现了这个惨痛的事实,她不适合被困在金碧辉煌的宫墙下,皇宫就是这样的牢笼,会压抑她的天性、折断她的翅膀、磨平她的棱角,让她在永无止境的权衡里逐渐麻木、消沉,变得不再鲜活。

  一想到她会枯萎的可能性,就让他感到心惊胆战。

  那边夏和易已经小泥鳅似的钻进他怀里,环住他的腰,脑袋沉沉埋进去,噘着嘴委屈地抱怨着:“您来之前,我做了一个梦……”

  赵崇湛听着听着,脸色越来越差,最后声口凛寒,简直像二月头上的河冰。

  “就凭你说的这些,无论真假,朕都不可能让她活命。”

第75章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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