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242

  折枝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将思绪驱散,只沉默着将古琴取出,递给说话的半夏。

  又走到长案前打开屉子,将其中的琴谱一张张叠好,收进袖袋中,这才直起身来,轻声道:“走吧。”

  半夏与紫珠面面相觑了一阵,终究是没曾开口,只是跟着折枝往抄手游廊的方向。

  一路上,桑府众人见到她们面上皆有震惊之色,只是大多不好过问,便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三人出了府门,踏上了等在门外的马车。

  马车碌碌往前行去,折枝便将车帘挑起一线,往外望去。

  直至眼见着马车行至朱雀长街,到了热闹地界,折枝方启唇道:“停车。”

  车夫随之勒马。

  折枝遂踏着脚凳下去,却摇头制止了想跟来的半夏与紫珠,只是抬手从半夏手中接过了那架半旧的焦尾琴。

  半夏担忧地望着她:“姑娘不回别业吗?”

  “你们先替我将这架绿绮琴带回去,放在上房内的长案上。”折枝轻垂了垂眼:“我想独自往银江城里走一趟,日落之前便会回来。”

  半夏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紫珠拉住了袖口,只得小声道:“那姑娘快些回来,奴婢们在别业中等您。”

  折枝轻应了一声,戴上幕离,往长街上行去。

  街尾处,停着几辆揽客的马车。

  折枝抱琴走过去,踏着脚凳上了车辇,递过银子道:“去银江城,日落之前便要回返。劳烦师傅快些。”

  “好嘞。”车夫应了一声,一壁扬鞭催马,一壁信口道:“如今银江城可不算个好去处了。姑娘您孤身一人,是得在日落前回返——听闻前几日官兵在码头搜捕逆贼,两方交手,染红了大半江面。近几日当地的百姓都不大敢往江边去——”

  折枝羽睫低垂,没有答话。

  马车一路行至银江畔,在离码头稍远处停落。

  折枝抱琴步下车辇,顺着江流走到僻静处,抬眼看向江面。

  七日过去,银江上弥留的血腥气早已散去,白浪翻涌间,江水亦恢复了本来的色泽。

  如车夫所言,银江畔如今廖无人声,唯有白浪拍打在岸边青石上的声响嘈杂而起。

  折枝将焦尾琴放在一块平坦的青石上,从袖袋中取出那一沓反复修改誊写后的琴谱放到眼前。

  生平最后一次,一一过目。

  良久,她将那沓琴谱轻轻放在陪伴了七年的焦尾琴上。

  那架先生临别时所赠的焦尾琴。

  折枝看了许久,终是垂眼,打起了一枚火折。

  明亮的火光吻上宣纸边缘,令洁白的纸张迅速泛黄卷边,腾腾燃烧起来。

  很快,便蔓延到了宣纸下的焦尾琴。

  折枝阖着眼,听见火焰燃断了丝弦,将木料燃得噼啪作响。

  折枝背过身去,咬唇静静听着,直至火焰燃烧的声音彻底平息,曾经誊写过的琴谱燃烧成了灰烬,焦尾琴亦只余下坚硬的琴骨。

  江风拂过折枝的乌发,带来些许旧时的记忆。

  关于先生,关于这架古琴——

  她咬紧了唇瓣,忍着不让珠泪坠下,终于是半跪下身去,将燃烧后的琴骨与灰烬一同放入滔滔江水中。

  白浪吻过她的指尖,将琴骨吞没,未曾留下半点痕迹。

  唯有那灰烬浮在浪尖上,随江水远去。

  折枝立在青石上,拢着自己被江风拂起的裙裾,看向江水尽头,红日初升的方向,轻轻阖眼。

  若真有来世,望先生不再被身世所累,能得清净自在。

  *

  待她回到别业的时候,正是晚云渐收时节。

  谢钰一身孔雀蓝的襕袍,独自坐在临窗的长案前,翻阅着一本古籍。

  绿绮琴放在他身旁的长案上,静默无声。

  折枝左右看了看,见半夏与紫珠皆不在房内,愈发有些慌乱,怯生生走上前去,低低唤了一声:“哥哥。”

  谢钰淡淡‘嗯’了一声,将手中的古籍搁下,抬眼看向她:“妹妹今日做什么去了?”

  折枝迟疑一瞬,还是往他身畔坐落,小声道:“回了一趟沉香院。”

  “回沉香院,至多两个时辰便可来回。”谢钰的语声平静。

  而外头有足音依稀响起,是府中的下人们正往檐下悬着风灯。

  折枝的素手藏在袖口里,反复揉攥着自己的袖缘,好半晌,终是蚊呐般启唇:“折枝……去了一趟银江城。”

  谢钰皱眉。

  折枝看着他的面色,踌躇了片刻,也低垂下眼去,小声道:“今日是先生的头七。折枝去银江畔,将曾经的琴与琴谱,都烧给了先生。”

  下人们似是将风灯悬好,次第散去,令游廊上归于寂静。

  上房内亦静默了稍顷。

  良久,谢钰曲起长指,淡声启唇:“都烧完了?”

  “可还有什么剩余的?”他问。

  折枝略想一想,摇头道:“没有了。”

  先生曾赠过她许多物件,但大多是在漫长的岁月里遗失了。

  留下的,唯有这把焦尾琴,与那沓反复修改与誊写的琴谱。

  谢钰‘嗯’了一声,自圈椅上起身,将她打横抱起,往浴房里行去。

  折枝抬手环着他的颈,看着他面上的神情,试探着问他:“哥哥这是生气了?”

  “没有。”谢钰答道。

  “骗人。”折枝轻抿了抿唇,小声嘀咕。

  谢钰淡看了她一眼,推开了浴房的槅扇:“不过是有事想与妹妹商榷,可妹妹却走了一整日。直至黄昏才回返。”

  折枝轻瞬了瞬目:“是什么事?”

  谢钰并未回答她,只是将她放在浴房的春凳上,长指垂落,解开了她领口的玉扣。

  “妹妹还是先洗沐吧。”

  折枝有些疑惑地望着他,见他执意不肯开口,这才点头轻应了一声。

  浴水早已放好,此刻正是温热。

  折枝细细地沐过周身,方自从浴桶中起身,拿起春凳上叠着的衣衫。

  只是刚拿起一件襕裙,便瞧见了木盘里放着那件华美的南珠云肩,立时便讶异出声:“这不是当时那件——”

  谢钰却并不作答,只是替她将衣裳穿好,又抬手自袖袋中取出那支格外繁复华美的金簪簪入她的发间,这才于她耳畔低声启唇:“上次妹妹走得仓促,今日也该是偿还的时候了。”

  偿还——

  折枝微微一愣,还未来得及作答,便被谢钰打横抱起。

  他抱着她顺着抄手游廊一路往前行至,渐渐走过曾有人严密把守着的月洞门,走过曲折的廊桥,一直行至湖心亭的金笼前。

  谢钰步入金笼,将她放在笼面上,锁上了笼门。

  他解下了折枝腰间莲红色的丝绦,缚住她纤细的皓腕,往她的足踝上系上一枚小巧的金铃。

  折枝往后缩了缩身子,将自己贴在鎏金的笼壁上,雪腮也随之渡上绯色:“哥哥——”

  谢钰的薄唇覆上她的唇瓣,吞没了剩余的语声。

  一道红绸随之覆住她的杏花眸,系在如云的乌发间。

  视线被红绸遮蔽,其余的感官便仿佛变得比素日里更为敏感一些。

  折枝能感受到谢钰寒凉的长指解开了她单薄的春衫,像是一滴雪露顺着她纤细的锁骨徐徐下坠,带起一路的颤栗。

  他的吻亦离开了唇间,没有规章地落下,时疾时缓,时轻时重。

  似是海潮连绵涌来,却又在猝不及防时退去。

  系在足踝间的金铃在夜色中清脆作响,铃声从细微到紊乱,似是在昭示着小姑娘受不住撩拨。

  金笼中春色渐浓。

  谢钰的长指隔着柔软的红绸描摹过她的眉眼,停留在她绯红的雪腮上,缱绻低声:“穗穗。”

  “哥哥……”小姑娘雪腮绯红,语声比往日里更为甜糯,带着微微的颤音。

  谢钰垂首,自后拥住了她,齿尖轻衔过她圆润的耳珠,于她耳畔诱哄似地低声:“你说过,要将自己赠予我。”

  随着他的语声落下,原本平静的海面骤然掀起了滔天巨浪。

  折枝只觉得自己有如一尾银鱼被抛到汹涌的浪尖上,随海浪的起伏而起伏,汹涌而汹涌。

  她仰头,鸦青长发尽数洒落在谢钰冷白的胸膛上,如雨水溅上玉璧,随着她颤栗的呼吸而坠落在谢钰的膝面上,微痒的触感。

  远处的游廊上似是渐次悬起了华灯,无数暖橘色的灯火隔着红绸在眼前朦胧晃荡,渐渐聚拢在一处,又似漫天烟火骤然炸开。

  甜腻的语声溢出唇齿,温暖的春夜渐转炽热。

  眼尾的水意渐渐染透了红绸,折枝伏在他的肩上,轻轻细细地哭噎出声:“哥哥……”

  谢钰微凉的长指安抚似地抚过她柔软的乌发,薄唇覆上她的唇瓣,辗转吻过。

  夜幕降下。

  水风徐来,驱走笼中烫意,莲叶间清澈的池水倒映着天上明月,流波照人。

  被泪意沾湿的红绸散落在鎏金的笼面上,蜿蜒过彼此交缠的青丝。

  “穗穗。”谢钰执过小姑娘纤细的素手,将一物放在她的掌心中,替她握紧:“我与你说过,还有一桩事,曾瞒着你。”

  折枝抬起一双春情未散的迷离杏花眸望向他,许久低低应了一声,垂眼往手中望去。

  掌心中,是一张明黄色的圣旨。

  为她与谢钰赐婚的圣旨。

  折枝微微一愣,本就绵软的指尖拿不稳那沉重的檀木卷轴,圣旨随之落到笼面上,清脆的一声。

  “穗穗曾说过,将自己赠予我。”谢钰将散落的圣旨拾起,放在彼此交缠的乌发上,长指抚上她柔软的雪腮,眸底有淡淡的笑意:“穗穗是想反悔吗?”

  他的长指微寒,放在她微烫的雪腮上,冷玉般的触感。

  折枝回过神来,小声问道:“哥哥什么时候求的——”

  “在妹妹第一次逃离我身畔之后。”谢钰看进她那双潋滟的杏花眸里,抬手替她拢了拢欢情后散落的乌发,轻柔取下了坠在发尾的金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是穗穗不愿与我成婚,便唯有与我共死。”

  他俯身,半跪在折枝潋滟的红裙上,双手捧着她发上金簪抵住自己的心口,语声缱绻。

  “穗穗,你是想与我成婚,还是与我共赴黄泉?”

  -完-

第110章242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病娇权臣笼中雀全文最新+番外章节

正文卷

病娇权臣笼中雀全文最新+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