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莫非前定108

  一小片云从天上飘到近前,停在那座无名坟茔旁,我看着从云头上缓步走下的人,一时有些惊讶,亦有些恍惚。来人身形萧索、面容憔悴,不过半年,竟似熬去了他半个人,出现在我跟前的,恍惚间是那一世到了最后,穷途末路的沈逐云。

  “你怎么……”我禁不住问道。

  “你进了四趟小西天?”广陵在旁冷声问。

  涂泽只看了我一眼,袖中伸出一截枯瘦的手,朝兰漱递过去,一面淡声道:“如今他的心魄不在我身上,便是去个百次又如何,左右不过毁了神格、魂飞魄散,与广陵神君何干?”

  我在旁听得心中五味杂陈,那小西天大约是个可通过去世界的东西,只是去一回要付出许多代价,而涂泽为了找那缕心魄,进去了四次。他现今所以这番模样,恐怕就是为了此事耗尽精血所致。

  我心情很复杂,道:”你又何苦……”

  涂泽摩挲着手中玉璧,听得笑了:“多轻巧。人人都能说上一句何苦、何必,却人人都难解其中的何苦、何必,现今你也来问……莫非你当真不知我何苦么?”

  他抬起眼看了看站在我身边的广陵,又笑了一下,道:“三万年前风雨如晦,你天降神兵般救我于泰山之巅,分明收了我的玉,却又叫了他’师父’。不过须臾数日,你又入莲而去,他等你这个徒弟等了三万年,我又何尝不是找你这块玉找了三万年,你既知他何苦,怎会不知我何苦?”

  我不料还有此节,一时又愣了,讷讷说不出话来,手又往袖中去寻摸那块玉璧——我猜到是他给我的,却没猜到他三万年前就给了我,那玉璧卧在我掌心,恍似有千钧之重。所以无怪陆允修执意要看这玉,也无怪那一世我将玉赠予广陵会惹得他暴怒。

  这玉原是我与他之缘起,亦是一切执念的开端。

  只是他这一番话说得极平静,眼神好似一口枯井,再生不出半分波澜。

  “道是姻缘前定,不知天命弄人。”他看着我,静静说道,“出云,我只恨机缘。”

  我不知该说什么,但他现今如此,恐怕也无须再说什么了。

  他走上前来,又静静看了我许久。

  冬阳高照,日光锐利,将他的轮廓映得分明,他站在我跟前,像许多年前站在地牢甬道中看着宋涿跑来的沈逐云,也像那一年将我囚禁在牢中的傅长亭。他也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终于抬手将那玉璧递过来,“如今心魄本君还给你。那枚玉璧也请出云使还给我罢。”

  他摊开手,一团银白的魂火从玉璧中轻轻跃出,在他掌心跳动。

  我手里抓着玉璧,两种完璧归赵,一切都要归位了。

  “多谢。”我按捺住心跳,说道。

  边上前去一步,将玉璧放到了他手心里,手指轻动,又要去取那团魂火,他忽又开口:"出云使,本君还有最后一句想问。”

  我一时收回手指,抬眼看他:“请说。”

  当日在此山间,你是否果真真心?”

  “涂泽君当真还要这个答案么?”

  他静了一时,方道:“请出云使助本君了此残念。”

  我说:“人非草木。当日虽为玩笑,但如若长亭果真践诺,兰徵此生亦会赴约。”

  但那缕头发在泥中埋了百余年,已化作齑粉随风而去,一切都已过去了。

  涂泽沉默半晌,惨淡一笑:“原是我错过了。”又说,“多谢解惑。原来天命如此。”

  我心里惆怅:“那么涂泽君,这魂火,我便取回去了。”

  “请罢。”

  广陵却又将我轻轻一拉。'

  “且慢,我来。”他说。

  说着便见他上前一步来抬手取过魂火,紧跟着又将我往后一拉,带着我后退两步。我正踉跄,却见眼前霎时一片大亮,抬眼看时,只见青天白日,耀眼的日光之中,一道虹光突然自天顶落下,将昭溪边那个枯瘦的人影罩在其中,紫云四来,将涂泽托到半空。云头的人闭着眼,身上光芒迸发似有万道霞光。

  “这是……”我说。

  广陵拉着我的手,道:“涂泽此番悟透天命,亦是度过一劫,修为更进。此乃飞升之瑞象,往后他不再只是神裔,而是神君了。”

  我点了点头,心头却很感慨。天命当真深谋远虑,涂泽这一场劫数,伏笔竟埋了三万年,竟生生折磨了他三万年。

  那个枯瘦的人影在这虹光之中浴火重生,生肌血、筑骨肉,重塑神身。而在神的脚边,在飞逸流动的虹光之中,那一袭墨绿色的人影仍静静立着,他仰头望着,过了许久,待到光芒逐渐消失,飞升的神君浴光而出时,他看着那个光华照人的神君,忽然似想到什么,一时收回视线垂下眼来,一点讥诮的笑又从唇角漏出。

  我听到极轻的一句呢喃:“原来夸父逐日,结局亦是前定。”

  便见他转身离去,兰叶般纤条条的一段墨绿,沿着昭溪消失在冬日萧索的山林之中。

第100章 莫非前定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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