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番外四12

　　（十三）

　　法国的夏天又来了。

　　达奇安放假的第一天晚上就骑着扫帚叩响了我的窗户。

　　我让他先进来，我自己则抱着衣服去盥洗室换下睡裙。等我回到房间的时候，他正勾着身子看我贴在墙上的照片。

　　我一下子局促起来，掩饰般站过去挡住那些照片，我的脸还有些红，故作镇定道“走吧，我准备好了”

　　他压抑着往上勾的嘴角点点头，也装作淡定地率先骑着扫帚出去了，然后停在窗外等我。

　　我们飞在夏天的夜空中，虫鸣与一切嘈杂的声音都离我们很远，他放缓了速度，于是我们将彼此的声音都听得很清楚。

　　他带着我转了一圈后缓缓停在离家不远的一片树林前的空地上。

　　他说他刚通过巫师考试，但是他却不知道自己毕业之后想做什么。

　　“我想去很多地方看看”他说“这个世界有很多很美的地方，我都想去看看”他注意到我没有说话，问我“你呢？”

　　“我不知道”我摇摇头“我想申请一所大学，但是我又不想离开外婆”

　　“大学？那你会离开这里吗？”他有些紧张地问我，明明他刚刚还说着想去看很多地方呢，现在他却担心我离开。

　　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又说“也许我会想开一家花店”

　　“那我可以给你变出许多花来”他笑了，看着我说“我们可以一起开花店”

　　“可你刚刚还说要去很多地方”我逗他

　　“那并不冲突！”他急了“我们可以在每一个呆过的地方开一家花店”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居然想得那么认真，他真的把我算在了他的未来里。于是我的心又开始雀跃起来，那种隐秘的快乐让我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

　　他看我笑了，于是也跟着我傻笑，这种愉悦像空气一样被我们吸入到身体里，我们就坐在草地上侧头面对着面傻笑个不停。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猛地站起了身。“我们来跳舞吧”他说笑着说，他朝我伸出了手。

　　我突然想到了他写信说的那个舞会，他曾告诉我他不喜欢跳舞。少年隐秘又昭然若揭的心情一下子摊开在我的面前，灼热又青涩。我不知道怀着怎样的心情阿，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我的手交到了他的手上。

　　他先是松开了我的手，正正经经地向我邀请“洛兹小姐，你愿意做我的舞伴吗？”

　　他这一副假正经的样子我不习惯极了，他带着微微的笑意认真地凝视着我，蜜糖色的眼睛仿佛噙着最纯洁透亮的光芒，他的手就在我身前。

　　我感受到了我们交握着的手传来的柔软又湿腻的触感，我感受到了他眼中专注又炙热的感情，我感受到了我的心在极速地跳动。

　　我门穿着T恤跳起了舞，空无一人的草地仿佛是铺满地毯的宴会，虫鸣与鸟叫是交响着的乐曲，星星与月亮是见证人，我们灼热又青涩的两颗心紧紧贴在一起。

　　我们的视线里除了旋转的虚影之外就只有彼此了。我们跳了很久，仿佛都不舍得停下，那些单调的动作此时像是对我们有无限的乐趣。

　　最后我们累瘫在草地上，我躺在草地上望着悬于高空的月亮，明亮又柔和的月光洒在我的脸上。

　　我侧头去看他，才发现他的视线一直在我身上。我们隔着一小段距离对视，他微微靠近了我，撑起身子向我低来，他的柔软的棕色卷发扫到了我的脸上，带来微微痒意。在我眨眼的一刹那，脸上温热的触感停留了一秒又立马离开了。

　　他温热的气息似乎还停留在我的脸上，我瞪大了眼睛，猛地坐起了身。

　　“玛格丽特，我喜欢你”他在我身旁轻轻说

　　一种欣喜与雀跃涌上心头，还没等我张嘴，那些情绪又翻涌了上来，它们总在我心动的时候提醒着我，提醒我我的渺小，我的平凡，我的无力，我的懦弱。它们总会把我拉回那些日子里，那些黑暗、没有依仗的日子，那些我期盼能得到救赎的日子。

　　我突然发现我好像从来都不相信有什么东西是能够永远地留在我身边的，他越是美好，我越是害怕失去。

　　他看见了我脸上的表情，他有些受伤，又感到不解，他说“你是喜欢的我的，玛格丽特，我能感受到”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沉默了一阵，在他的眼神中，我终于说出来了那些话——

　　“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达奇安”

　　“你是一个巫师，你总有一天回回到自己的世界，你只是在我的世界里停留一阵而已，我是一个麻瓜，我听不懂你们所说的那些话，我也许也不能理解你们的行为，你总有一天会感到厌烦”我平缓了我的语气，努力平淡地说道。

　　我将那些话都说出来了，那些我的顾虑，我的担心，我所有阴暗的部分。

　　我知道我这是在侮辱他，侮辱他对我的感情，但我也实实在在因为那些东西感到不安，我无法相信他会为我停留，他会一直这样灼热地爱我。我不是在怀疑他，我是在怀疑自己，自私又懦弱的我又怎么值得他为我停留呢。

　　比起竭力阻止那些流沙从我的指缝溜走，还不如我的手从头到尾都空空，什么都没曾拥有过。

　　他有些不理解我的想法，但是他还是急迫地向我解释道“我是一个巫师，但是那与我喜欢你无关，玛格丽特，无论我是什么身份，我都是达奇安”他想走近握住我的肩膀，我却闪身躲避了。

　　他的手僵持在半空中，他明白了我的态度“你是喜欢我的，玛格丽特”他强调道。

　　我没有说话，掩在背后的手紧紧地攥着。我不知道自己在跟什么抗衡，几乎是每分每秒，我都在后悔，后悔说出那些话。我的内心绝望又痛苦地知道，我们之间再也没有可能了。

　　心里有一个声音想让我抱住他，但是那些内心深处诞生出的无力与绝望又翻涌着吞噬了我的那股冲动。

　　我第一次看到他脸上露出这么受伤的神色，

　　“玛格丽特，你就是个胆小鬼”他说，为了不让我听出他的颤抖，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显得有些颓败。他说完沉默了一阵，转身就走了。

　　我留在原地依旧低侧着头，等到他的脚步声也听不见了，我才颤抖着手捂住自己心口的位置。一种痛苦的撕裂感从那里传来，我就像是失去了什么一样从内心深处感到一种无力的空虚，悲伤地想让我落泪。

　　我在那片树林站了很久，直到四周连虫鸣都听不见，万籁俱寂。

　　我捡起那把扫帚，迈着僵硬的步伐走在空无一人的漆黑中，身后像是有脚步声，但是当我转过身去看时，我只看到了突然停止晃动的绿叶。当我再次回过头时，那个声响又出现了，但是我没有再回过头看了，因为我感受到了这个黑暗之中的另一个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