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194

  几个小时前。

  阮姝牧站在冰冷的海水里, 大脑仿佛感知到即将死亡般,走马观花地向她呈现过去二十多年人生里的点点滴滴。

  从她有意识开始,她就像只被套了缰绳的马,身后有根鞭子不停挥舞着驱赶她向前奔跑。

  她小时候真的挺讨厌温斯沅的。

  在大多数小孩还无法静心只想着玩乐的年纪, 温斯沅偏偏反其道而行, 年纪轻轻就有着许多成年人都无法做到的自律和自强。

  这样的人住在她隔壁,就注定了她永远无法逃脱被比较, 比不过, 被谩骂催促, 最终再反复反复重新被比较的命运。

  赶鸭子似的挑灯夜读考上重点高中、重点大学, 阮姝牧的每一天都像是鱼被搁浅到岸边濒临死亡。

  她偶尔喘不上气时会想,这是多数人人生的样子吗?

  如果是, 这样活,她恐怕到死, 都不能够知道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也许人生本就没有意义,阮姝牧有时会想。

  这些杂乱危险的想法反反复复, 最终停止在小珊的出现。

  过去二十多年, 在父母的反复熏陶下,聪明成功这些字眼几乎都是和温斯沅画上的对等号。

  而温斯沅这个人,严谨、认真、沉闷、无趣。

  小珊是阮姝牧见过的人里数一数二的优秀,可她的性格却和温斯沅截然不同。

  她热情、阳光、充满生机。

  阮姝牧以前很难想象,这个世界上会有人热爱生活。

  热爱生活的人该是什么样子的?

  后来她知道了。

  是会从冬天开始期盼早春的海棠, 又从春天开始嘴馋夏天的西瓜,等酷暑浇头就开始期待在秋风里纳凉,捡完秋天的落叶再想象冬日里白雪铺路。

  阮姝牧想起小珊经常说, 这个世界上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只要心够恒, 做不到总有一天会变成做到。

  她垂眸看了眼波光粼粼的海面,想,你看,还是有做不到的事的。

  人生大概的确是没有意义的。

  水没过腰线,再漫延上胸膛。

  阮姝牧一步走得比一步快。

  只是这一次没有套在她脖子上的缰绳和身后挥赶的鞭子。

  是她自己要奔跑的。

  水没到下巴,阮姝牧呛进去一口海水。

  只要再往前走一步……

  阮姝牧迈开腿,刚要向前,胳膊忽地被一股大力往后拽。

  大幅度的动作溅起水花,阮姝牧只模糊看到一个身影,就被拽着离开了海岸。

  她下意识要去挣扎,却不料那人力气很大,桎梏得她根本无法动弹。

  这一片海滩不是旅游区,平日里会来的也就附近的居民,加上地处偏僻,工作日的下午大概率一下午都见不着几个人影。

  阮姝牧被拽到海滩上缓了好一会,才看清楚拉她出来的人。

  她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黑衣黑裤的娃娃脸青年。

  青年为了拉她浑身也湿了个透彻,打湿的头发滴着水,水珠从白皙的脸颊旁滚落。

  阮姝牧稍稍回过神来。

  她对吴鹿洺的印象很好,因此稍微放平了情绪,才开口询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说温斯沅要结婚,过来看看。”

  吴鹿洺说着看了阮姝牧一眼,就兀自在沙滩上坐下,坐下后他仰头对阮姝牧轻轻笑:“坐一会吧,你现在就算再往海水里走,我也还是会再把你拉出来。”

  阮姝牧想了想,最终在吴鹿洺身旁坐下:“为什么是听说,你跟他没有联系了吗?”

  吴鹿洺两只手拄到身后,迎着阳光阖上眼:“嗯,他跟我妈做了约定,在他处理好他家里的所有事情前,不能和我联系。”

  阮姝牧闻言愣住片刻,回过神来后连忙道歉:“对不起,是我请他帮了个忙,没有结婚这回事。”

  青年没有马上出声回应。

  海边回荡着海水拍岸的声音。

  阮姝牧没有得到回应,微微侧过脸朝吴鹿洺看去。

  青年白皙的脸在阳光下隐约有两分病态,他睫毛上沾着水珠,轻轻颤动水珠滚落。

  吴鹿洺睁开了眼朝她看来,再次轻轻笑:“猜到了。他的确有不要我的可能,但不可能在还要着我的时候,去跟别人结婚。”

  “那你……”

  “有点想他,所以来看看他。”

  阮姝牧听着吴鹿洺的话,不知是想到什么,眼眶发红。

  两人一时间谁都没再说话。

  日头渐渐向西沉去。

  阮姝牧忽然又开口问:“你去见过他了吗?”

  “不见他。”吴鹿洺轻缓的回答声响起,“我看到他就好,现在和他见面,会打破他和我妈之间好不容易建立的平衡。”

  “我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达成这样的平衡。”吴鹿洺忽然侧过身,看向阮姝牧。

  下一秒,他从衣服领口里拽出脖子上的长命锁,轻轻摇晃着锁下的一排铃铛:“他们想要的是同一件事情,我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听着像是个玩笑般的期望。

  因为太过宽泛,甚至在寻常人听来有些莫名。

  可阮姝牧刚刚才经历过寻死,因此她一时间没有给出反应,只是盯着吴鹿洺手上的长命锁,像是在出神。

  “温斯沅给你的?”许久后她问。

  “嗯。”吴鹿洺捏着胖锁中间的小铃铛,“我高中的时候出过一次事情,差点死掉,昏迷了大半年才醒。虽然当时有一部分外因在里面,但不可否认,最大的原因还是在于我自己求生意识薄弱。”

  指腹在胖锁间来回摩挲。

  “我当时觉得很累,每个新一天的展开,对我来说都是一份无形的重压。寻常人做了错事,可以在时间长河里慢慢被淡忘抹去,我却因为记性太好,必须要清楚地记得我做过的每一件错事,动过的每一个阴暗的念头,它们在我的脑海里滚雪球,越滚越大,越滚越大,最后把我也滚了进去,一起走向灭亡。”

  阮姝牧听着吴鹿洺的话,神情里难免染上错愕。

  她抿住干涩的嘴唇,问:“那你后来为什么又选择醒了?”

  “昏迷的那半年其实不是一直没有意识的。有时候会很模糊地听见我姐姐和我妈妈的哭声。因为我的错误,她们却在自责。这样我一旦死亡,就会是更大的错误,这个错误会从我的身上,压到她们身上,甚至于还可能会压到当时每一个参与到,但完全无辜的人身上。我想要轻松,但不能以这种方式轻松。”

  “醒来以后,我慢慢地想通了很多事情。这个世界上有富人,也有乞丐,有成功者,也存在失败者。形形色色那么多人,每个人都扛着自己的压力过活,区别只在于大小和形式。在感觉快要被压垮时,好像不是只有撂担子跑这一个办法,稍微将担子里的东西卸下一点,卸到能承受的范围,就还可以再继续走走。”

  吴鹿洺说话的声音很平静。

  却恰恰是那份平静,让阮姝牧脑子里绷着的那根弦轰然断裂。

  她忍不住捂住脸,将脑袋埋进膝盖,低声啜泣了起来。

  夕阳西下,晚风里沾染上了凉意。

  阮姝牧渐渐哭累了的时候,忽地听见一阵钢琴声。

  她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发现是吴鹿洺手机里传出的声音。

  她看了眼,发现吴鹿洺正在播放的是一段通话记录。

  毕竟是听了二十几年的音乐,哪怕琴声弹得断断续续,也不影响她马上认出,这是他们镇上的镇歌。

  知道歌曲代表的意思,阮姝牧抹了把眼泪,吐槽:“弹得真难听。”

  吴鹿洺轻笑:“的确没他妹妹弹得好听。”

  阮姝牧哭不动了,便将下巴抵在膝盖上。

  稍微恢复了点平日里的性子,她有些不知像是在对谁说地开口问:“他说不放弃你,你就真等他啊?”

  吴鹿洺拨了拨被海风吹乱的头发:“沅哥是个很特别的人,很多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的事情,他总是能轻松替我化解。我对这个世界还有很多的困惑,我还想由他来替我解答。”

  阮姝牧喃喃:“这世界上几十亿人,能解答你的人应该还会有很多。”

  吴鹿洺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看着海平面西垂的落日。

  “嗯,这世界上应该是有很多树的。”他轻声说,“但是我看见他,走近他,抱住他以后,这世界上就只剩下一棵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还有两章,两章完结后还有一点没解答的小问题,我会通过番外解释,番外会写一个小洺视角一个小温视角,嘿嘿,嘿嘿嘿嘿

第90章1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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