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后悔141

　　薛钟意在黑暗中沉默地伫立了好一会儿，最终咬着牙冲上楼，他一边奔跑一边打电话喊徐子杰把池黎先安全带走。

　　不为别的，就为了池黎那一句“在余生里反复恐惧和后悔”，他想让钟明充分地体会到，所以他让徐子杰他们也别跟上来，他要一个人去。

　　黑西装们被打晕在地上，横七竖八地拦着路，薛钟意没有一丝感情地把人踹开，大步迈进房间里。

　　推开门，钟明正扭着脖子看向窗外，黑夜下的高楼被月光铺洒银辉，静谧地和室内格格不入。

　　钟明扭过头，看到是他，立刻皱紧了眉头：“你怎么又回来了？”

　　薛钟意漠然地凝视着他，突然冷冷一笑，轻轻回道：“回来早了？是，应该等他们的人来了一枪崩了你再回来给你收尸的。”

　　薛钟意毫不留情地张口就输出，但动作也没停顿，径直走到钟明身后给他解绑。

　　“……你别管我，出去，这群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还有没有后手……”

　　“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吗？”

　　薛钟意的语气平稳，甚至带了一抹笑意，可钟明哪怕背对着他也知道，这孩子这时候的脸上不会有一丝笑意。

　　空气里的血腥味说不上是从那些躺着的黑西装身上散发的，还是从薛钟意身上传来的，浓郁得整个屋子都是这股气息，并同样人感到呼吸困难。

　　等到手腕被松开后，钟明没有立刻站起来，而是掩住口鼻低声咳嗽了两声，再次催促让薛钟意赶紧走。

　　薛钟意垂着头答非所问：“你的人还有多久到？”

　　“十分钟。”

　　钟明的声音听着有些沙哑，薛钟意大略计算了下时间后便转身打算离开了，却被钟明叫住：“你今天为什么来得这么快？”

　　薛钟意原本不想回答他，但突然想起池黎和他说，钟明告诉池黎，如果他们俩的匹配度低于85%就不要相处，想着能恶心对方一点就恶心一点，似笑非笑地扭过头：

　　“因为我在池黎的手机里加了追踪芯片，他去任何地方我都知道。”

　　钟明胸膛喘息着看着这个已经长大成人的alpha，他现在可以确认，空气里的血腥味不是真的血腥味，而是这个小畜生面对自己的父亲也毫不收敛的信息素。

　　钟明沉默了好一会，但再度开口却出乎薛钟意的意料，没提匹配度的事，反而是貌似先关心了一下他。

　　“你到易感期了，下次再遇上这种事，不要亲自过来，22岁之前都不要轻视自己的身体。”

　　有数据支撑，大部分的alpha在22岁之前都不能完全在各种情景下控制自己的身体，涉及到易感期的更为危险。但这种说辞对于薛钟意来说却极为讽刺，讽刺得他都没忍住笑出来。

　　“原来是我想错了，你不是不关心我，你只是不关心beta啊。”

　　薛钟意戏谑地看着勉强撑着椅背站起来的人，长久的绑缚造成的血脉不畅令钟明看起来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摇摇晃晃，在薛钟意看来，可真是报应不爽。

　　钟明吸了口气，就在薛钟意以为这人又要高谈阔论的时候，他松开椅子的扶手，挺直了脊背缓慢却坚定地朝着门外的方向走去，似乎一点都没在意刚刚薛钟意的话，不打算反驳也没有批评，像听了阵耳旁风，听过就算。

　　薛钟意把这一切归为对方对分化成了alpha的子嗣的宽容，以及在非常时期的能屈能伸。

　　他看着钟明略显僵硬离去的背影，没来由轻轻笑出来。

　　有点后悔了啊。

　　这样的人，真的会意识到自己当年做错了，真的会在余生里反复恐惧和后悔吗？他在自己母亲即将分娩的时候放弃了她，更是在生了自己之后意识到自己是beta，放任母亲一个人远赴蓝星，直至她死亡都没有回来过一次，他那个沉默寡言的母亲身体好的时候还能克制自己的情绪，直到临死前，她嘴里叫的都是钟明的名字，在薛钟意三岁的时候，这个名字几乎成了他的梦魇。

　　“钟意，你爸爸来消息了吗？”

　　“钟意，你爸爸来看我们了吗？”

　　“钟意，你爸爸……”

　　三岁的孩子再聪明也不明白为什么爸爸一直不来，他只能反复回答，妈妈，没有。

　　他妈妈是在他的一声声没有中最终没了气息的，最后一眼她的目光也没有落在薛钟意身上，而是望着病房的门口，望着那个再不会见到的男人。那个男人是星际人人熟知的将军，不吝啬于给他母亲足够的钱，却从没来看过他们一眼，就像彻底忘记了远在遥远的星球上还存在着他的妻子和儿子，直到她死都没有来过。

　　心冷成这样的人，真的会有池黎口中所描述的那种感情吗？

　　他扭过头，确认过这间房的边角的确没有监控，再看向钟明的背影，心中猝然升起一团难以言说的可怖想法。因为池黎才被勾起来的假性易感导致他眼底一片猩红，心脏也逐渐跳得更快。

　　如果在这里杀了人，再销毁所有证据是很简单的事，更有甚者，还能嫁祸给绑架的那帮人，连带着把做错事的人一并处理掉，是最好的结局……他的大脑飞速地模拟着即将发生的事，呼吸却越发平缓稳定，俨然一副进入了高压情形随时待命的状态。

　　钟明走进了楼道，下楼的脚步声回荡进屋内。

　　薛钟意迈动脚步，平静却危险地跟了上去，两个人的脚步声在楼道里相继接上。

　　钟明率先停下了脚步。

　　他背对着薛钟意，在薛钟意看起来，就像是一头把背影留给成年狼的愚蠢猎物。

　　老了……连起码的危机意识都没有了吗？他露出了嘲讽的笑容，右手缓缓抬起。

　　“你喜欢的那个小子，脾气不太好。”正对着楼道窗户，朝下看的钟明突然出声。

　　薛钟意的动作顿了顿。

　　“但挺为你着想的，怕你担心，就想提前自救，我说他两句，居然还敢骂我。”再开口的时候，钟明的声音里竟然还带了笑。

　　薛钟意骨节紧张的手掌微微一抖，在离钟明不足二十公分的地方停了下来。他看到了钟明在看什么，楼下已经站了很多人，钟明的人正冲上楼，池黎被他的家人紧紧拥抱着搂着，却一直扭头朝他们这边看过来。

　　薛钟意心尖一抖，想起池黎神采飞扬耀武扬威的小表情，抬起的手臂情不自禁松了下去。

　　钟明继续说道：“可你们的匹配度如果低于85%，他以后出了什么事，你几乎没法儿靠信息素给他任何慰藉，甚至于你的信息素会对他造成二次伤害，这项数据政府没有公开过，但你做过那么多次实验，对信息素的影响应该比我更清楚。他再勇敢再坚强也没法儿抵抗，Omega的身体就是这么脆弱，所以如果你重视他，就带他去做一次匹配，特别是如果你以后还要继续在终结生物科技做事，这种企业一家独大，不可能一直安安稳稳，为了他考虑，也为了你自己，低于85%的匹配度就不要相处了。”

　　薛钟意才刚刚镇定一些，闻言眼底再次一片猩红。

　　“行吗？”

　　钟明扭过头，向来严厉肃穆的面容竟然露出一抹没来及收回去的祈求和难受。

　　薛钟意被他前面的那翻话和这句“行吗”震得半晌没反应回来，他一身黑色的衣服像个幽灵似的潜藏在黑暗的楼道中，浑身散发着鲜血般浓烈的信息素，几欲把他的亲生父亲当场摧毁在这里。而两人十几年来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的面对面，钟明却收敛了自己身上的信息素，像是一种无声地求和与服输。

　　薛钟意像被锤头砸了脑袋，这些年经历过的一切和眼前钟明如果忏悔的神情相对，让他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行吗？

　　如果不是后悔了，如果不是钟明意识到自己错了，他怎么会这么委婉地请求，哪怕自己并不会答应？

　　可如果对方真的因为后悔而忏悔，这一切是不是来的太简单了？他妈妈那几年是怎么过的，他这么些年是怎么怀着抵触和仇恨过来的，这一切其实是这么轻如鸿毛不值一提的吗？

　　“不行。”薛钟意又重又冷地回道，喉结颤抖地差点没压住怒吼。

　　钟明顿了顿，低头掏了掏口袋，似乎想掏根烟出来缓解下压力，最终什么都没掏出来，只能抱住双臂狠狠抿紧嘴唇。

　　楼梯下传来飞快却轻巧的脚步声，是钟明的保卫员到了，薛钟意的理智瞬间回来，下意识朝后退了几步。

　　紧接着，头顶上的楼道里同时传来响动。

　　薛钟意意识到不对劲，心里暗骂了句徐子杰这群人下手不够狠，居然这么快就醒了，站在他对面的钟明神色蓦然一厉。

　　警卫员们甚至没来及阻挡，他一个箭步冲过来把将薛钟意按下去，同时间枪响和警卫员的呼喊响彻了楼道。

　　正在楼下焦急等待的池黎闻声猛地一震，正抱着他，嘴里数落“这种一直在瞒你的alpha有什么好的呀不要他了不要他了”的卓欣一时间话卡着嗓子，不上不下再也没好说出来。

　　池黎怔怔抬起头，看了看明显出事儿的大楼，咽了口口水。

　　下一秒，原本顾忌着池黎假性发q所以一直没靠近的池丞都得冲过来拦着：“你傻了啊！楼里那群人是咱们惹得起的吗！你先顾好自己再说行不行！”

　　池黎脑袋嗡嗡作响，被池丞和医护按着忍不住泪水狂飙，他重新体会到了鬼屋那次误会薛钟意死了的绝望和悲愤。

　　原来他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把这个人放在自己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