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11

  (三)清明

  “……都人不论贫富,倾城而出,笙歌鼎沸,鼓吹喧天……红霞映水,月挂柳梢,歌韵清圆,乐声嘹亮,此时尚犹未绝。”——吴自牧《梦梁录》

  春分后十五日。

  这一天,李家无论老小,都分外沉默。

  李大人早早地出了门同人游湖,家里只剩下刘氏与张六娘两人。

  一个寡妇,一个孤母。

  丫头去叫张六娘时,他正端端庄庄地坐在铜镜前,身上换了一件李三少生前穿的长衫——那件衣服穿在他身上挺像那么回事的,衬得他肩宽背直,待头发一束起来,差不多就是一个误入浊世的翩翩佳公子了。

  听见脚步声,他回过头,了无生气地看了丫头一眼。

  丫头不敢瞧他,立即低下头,嗫声道:“三少夫人,夫人叫你去见她。”

  张六娘伸出手,轻而又轻地点了一下铜镜里的自己,半晌说:“我这便去。”

  他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朝外走去,丫头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十分忐忑,挣扎许久后出声道:“……三少夫人,你要不要去换身衣裳,就这样去,夫人约莫会生——”

  最后一个“气”字,在张六娘的目光里生生咽了回去。

  只听他轻轻地笑了一声,道:“换甚么换,我本就该穿这身衣裳。”

  丫头呆呆睁大眼,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张六娘不欲解释,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里屋卧房。

  自那日从鬼门关回来后,刘氏便将那里改成了一个佛堂,日夜不息地在里面吃斋念佛,号称不问尘事,可她今日终究是问了——她找了张六娘来。

  距离李三少去世已过去一年零四个月。

  距离刘氏知道真相已过去了四个月。

  从冬天到春日。

  两个人都备受折磨。

  张六娘站在门外,微垂着眉眼,脸上无甚表情地想,今日找他来,是来摊牌的么?

  里面刘氏等了许久,不见他进来,忍不住开口道:“进来罢,站在那里作甚。”

  张六娘看了她一眼,脚步轻缓地走了进去。

  刘氏不想看他,闭着眼睛,好像这样就能隔绝外事一般。她神神叨叨地念了半天的佛,又神神叨叨地抄了半天的佛,方形容飘渺地出声问:“你可知今日我找你来,是为了甚么事?”

  张六娘轻声道:“不管是为了何事,都与我无关。”

  刘氏冷笑道:“你倒是撇得干净。”

  张六娘没说话。

  刘氏道:“我今日找你前来,是为了三郎的事。”

  张六娘轻飘飘地:“哦?”

  刘氏似乎被他这副轻描淡写的姿态激怒,愤怒地站起身,沉声道:“别装傻,你害死了三郎,以为我不知道吗!?”

  张六娘微侧过头,高深莫测地反问:“是我害死的他?”

  两人目光相碰,针锋相对。

  刘氏率先转过头,嗓音悲痛而干涩:“你那日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张六娘道:“原来你都听见了。”

  刘氏大怒道:“就是因听见了,今日才找你过来!”

  张六娘不怎么在意地笑了一笑,柔声问:“然后?”

  刘氏一下子没了声。

  她像是被这句话问住,又像是记起了甚么不好的往事,整张脸憋得通红,胸口仿佛破败的风箱,一下一下,艰难地鼓动。

  好半晌,她喘了一口气,几乎是虚脱地走到佛龛后,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檀香木盒,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高处,对张六娘沉声斥道:“跪下!”

  其实根本不需她这么装模作样地一斥——张六娘在她捧出檀香木盒的那一刹那,便很自觉地跪了下来。

  刘氏道:“你看你今天作的甚么服妖——给三郎道歉!”

  张六娘眼睫一颤,轻声说:“……对不起。”

  刘氏道:“跟他说,他是怎么死的。”

  张六娘垂下眼睛,一声不吭。

  刘氏呵斥:“快说!”

  张六娘依然一声不吭。

  刘氏险些要被他这副模样气个倒仰。她火急火燎地在里屋转悠了几圈,到外面抽了一根柳枝回来,狠狠朝张六娘身上鞭挞而去,“——快说!”

  张六娘顿了一下。

  他眼神幽沉而寒冷,声音如同叹息:“你晓得答案的,何必要我说出口。”

  刘氏猛地爆发出怒吼:“我不晓得!”好半晌,她又气若游丝地重复了一遍,“我不晓得……”

  说到这里,她似是精疲力尽,闭上眼扔了柳条,手捂着脸,靠着墙壁滑了下来,饮泣声从她指掌间溢出。

(九)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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