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7年前,我姐姐未婚生下一个男……3

  大姨二十多年的老面店开在二环内另一个私立高中附近,营业状况良好,属于薄利多销的类型,有许多回头客。唯一的缺点是离三环以外的家比较远,电瓶车单程超过40分钟。在这个苏南还算发达的县城,2005年早就有了很多私家车,但姐姐坚持不买车。

  “有那个钱你大学四年都能读完了,我电瓶车都能年年开新的,费那个钱干什么?”她总是这样说。但实际上她风里来雨里去的旧电瓶车一直没有换。

  我家院子也不大,有一栋占地百来平的两层小楼,另含三四分宅地。姐姐分别种了十几种蔬菜瓜果,每个季节不同的种类保证了面店的配菜供应,也丰富了我们的餐桌,有的时候我吃腻了让她去买点不同的花样,她就会说:“这块田里你想要的营养元素你都能吃到,还要买什么呢?”当然,以上说的都是蔬菜类,至于肉类蛋白质,她还是很愿意买给我吃的。

  每周我放学回家,不是鱼就是虾。那时长江尚未禁捕,她和菜市场那些老油头混熟后,常常能买到一些新鲜的、少见的长江鱼获给我吃,以至于我我虽然是个乡下人,但并非没见过世面。

  就在那一周,我周六中午放学回家,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空空如也的餐桌。

  那天偏偏热得紧,我蹲在家里唯一一个能抗热的冰箱前给她打电话。打了第二个才接,我热得发怵:“你上哪儿去了!我的午饭呢!”

  “吵吵什么!去隔壁郭婶家吃,我不太舒服在医院挂水,可能要住几天。”她语气平常,我没听出任何异样来。

  “我老去她家蹭吃,也不好意思吧?”希望她能听出我的反感。

  “田里西葫芦摘几个去,小番茄摘点儿,他们爱吃。”

  我挂了电话,寻思着这么点“轻礼”能代表多少情义,够让我一个月在她家至少吃两顿饭?更何况前阵子因为引水种地的一些破事,她们二人还闹过矛盾。

  要不饿一顿?

  上楼放下书包没多久,郭婶亲自“请”我来了,她在楼下大喊我的名字,欢欣的语气:“夏艾!夏艾!过来吃饭——”

  我跑出来俯身看向她,果然,胖墩的个头手持锅铲在楼下挥舞着,和我想象中一样喜感。最后我不得不去,她家好鱼好肉烧着,气味早就飘到我二楼,怎么能不馋。我立马接道:“好的,这就来——”

  郭婶家有一对上着初中的双胞胎姐妹,说来我对她们并不坏,去年为止给她们补了多节语文和英语课,感情还是不错的。郭叔开车做拉货生意,常年不在家,难得有人去吃个饭,倒显得家里不冷清。我们吃完,两个妹妹做功课去了,郭婶没让我走,而是神神秘秘拉着我有话和我说。

  住在村里,妇女之间嚼舌根的情况并不少见,不过她拉着我说我姐的舌根,显然找错了对象。她说昨儿下午见我姐倒在田里,一屁股血,人捂着肚子在地里滚,虚得发慌,问我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能有什么情况!”我不假思索,“应该是生理来了吧……”

  但后面我也心虚了,因为她说是她叫了救护车把她带走的,当时她手里有活儿没法跟过去,所以车上只有我姐姐一个人,走的时候她还叮嘱郭婶儿不要告诉我。

  “别是小产了吧!”郭婶儿怀疑道。

  我顿时恨透了这帮总是浮想联翩的中年妇女,地里的活儿还不够干吗?为什么要去揣度别人的私事,还总往恶处想?我姐姐再怎么不济也是个光明端正的人,怎么能小产呢!

  恶毒地瞪了郭婶一眼后,我跑回了家给姐姐拨电话,又是两次才接,她问我吃饭没有,我反问她:“你什么毛病呀?什么时候能回来?再不回来村里人说你小产了!”

  “啊?谁说的?”

  “还能有谁!”我中午总共只出去跑了一户人家,除了郭婶还有谁?!

  “你别听她们撕拉了嘴巴胡说八道,我明天就回来。”

  “你说真的?在哪个医院?我去接你吧。”

  “你安心在家学习,把数学补补好,我明天坐公交车回来。”

  我听她尾声叹了口气,长长的尾音伴随着无奈,不禁心里有种隐隐的不安。

  那夜我没有睡好,大概是被郭婶那句“小产”捉住了命门,总是循着她怀疑的轨迹也开始怀疑起来。7年前,我姐姐未婚生下一个男孩,没有人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孩子的存亡和去向,她也至今没有提过。夜闷热得很,没有空调的日子总是很难捱的,我又想着要不要劝姐姐买个空调,大不了我俩住一屋也行,但还是怕被拒绝,她在用钱方面总是十分细水长流,惹人厌烦。

  一晚上梦魇过了,天在大亮时分我听到了楼下的开门声。我赶忙从床上跳起,下去迎她,她开门见到我,做贼似的吓了一跳:“你这么早起干嘛?”

  “你回来了!”我兴奋道。看吧,我姐姐只是普通身体不适,并没有小产。当时我恨不得把郭婶请到家里来坐作为证明,但姐姐虚弱并且蓬头垢面的形象并不适合见人。

  “你去洗洗澡吧,太阳能里有水,还是热的。”我鲜少关心她。

  “哦哦。”

  她把藏在身后的病例单和药品偷偷拿到一楼卧室里去,我那会儿对她的病情并不太上心,因此没有第一时间看到那张单子。等后来在她房里无意中看见一瓶不常见的止痛药物,才想到去翻一翻,但那个时候已经晚了。

  月考中,我的数学成绩再创79分新纪录,张老头恨不得拿我的卷子去普通班□□示众,看有没有哪个好心的班级愿意收留我。打我姐姐电话,她的脸皮也厚了,不愿意再来学校,让我自己看着办。

  我本想着那个十一长假必然不会好过,甚至想过姐姐有可能会把我锁在楼上写作业这样惨烈的下场,但我回家时,她面色很冷静。

  “如果考不上大学,你想怎么办?”她坐在院子里乘凉,一边扇着蒲扇一边问我。

  我倏地感觉到她身上有股浓重的老人气息。并未答话。

  “你要去找工作,还是来做面,得选一个吧?没有学历,就得有手艺,否则你将来活不下去的,现在开始跟我学做面还来得及。”

  她的“学面言论”激起了我的反抗情绪:“你对我的想法总是这么消极!我不过是偏科,其他几门考考好,总不怕没学上。要是数学能上个几十分,交大复旦都不成问题。既然有书念,我干嘛去做面?等毕业了再找个好工作也不迟!说不定我还要读研究生,读博士,读一辈子读穷你!”

  姐姐听完,先是一愣,然后笑了。又扇了两下扇子说:“如果真能像你说的,那姐姐这辈子没有完成的读书梦就没啥遗憾了。”

  这回是换我愣住,我没想到她对学业原来还有牵挂,即使有,她也绝不会在我面前说出来。我5岁那年,父亲生意失败自/杀,她得到消息回国后,口口声声说自己正好不想上学。后来当然没再去过,如今耶鲁大学已经没了她的学籍,她学过的那两年生物工程也早已成了过眼云烟。如果不是她提起,我早就忘记她也曾有过无比辉煌的过去——1994年高考,她是我们县里的高考状元。

  你们要是见到她的脸,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外表粗糙的中年妇女,竟然考过状元留过学。老外在她店里吃面,她还能说一口流利的英文。

  我斜过脸去看着院中的雨,冷酷地说:“没办法,是你自己选择的。”

  姐姐也不再回答,我们的对话结束在愈演愈烈的雨中。那天晚上,我发现了她生病的秘密。

  她从卫生间出来看到我拿着她的病例单,非常惶恐地从我手中夺了过去,跌跌撞撞差点摔倒:“你翻我东西干嘛!”

  她的惊慌失措证实了我心中的恐惧,我问她:“写上面写的什么,宫颈癌?你得了宫颈癌?!为什么!你怎么没有告诉我?!”

  我对她没少生气,她也知道我生气是非常可怕的,时而会忌惮我的眼色。这回也是,明明已经被我发现了,还说“没有的事”,把单子藏到床头柜里,我急得发狂,大声吼道:“你说话呀!你藏什么!”

  我的眼泪早就已经夺眶而出,我很愤怒,又很难过,但幼年的我还不知道该如何收敛情绪。我做不到冷静或者相对平静地跟她沟通,而只能通过吼叫来发泄内心的不安:“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姐姐最后坐在床边无声地哭了,一如既往地弓着背,用非常卑微的姿态迎接这个疾病,也张开了怀抱迎接我的一切悲观。

第2章 7年前,我姐姐未婚生下一个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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