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人神（5）159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雨水拍打窗户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

　　雨滴坠落的画面倒映在她烟灰色眼眸中，干净剔透, 落在他眼里是一幅很美的画卷。

　　他注视的目光格外专注，希尔心中想的却是阿敦和镜花出门没有带伞，现在不知道在哪躲雨，走着神，从窗外的雨调转回视线正撞进那片鸢色的世界里，一时愣住。

　　降智光环还没有套上, 一个念头从脑海中浮现。

　　好温柔眷恋的眼神啊。

　　“为什么要说这些？”

　　“我本来是想用温水慢炖，”他笑了下，“昨晚的事告诉我生命这种东西似乎充满变数，万一我没来得及说就死了怎么办？所以我决定加一把柴。”

　　小火变大火，希尔明白了，玩笑了一句：“你是想烧死我？”

　　她还是没当真，想像上次医院那样含糊过去, 他眼底的光弱了些，他不想打直球, 也不太敢打直球, 事到如今似乎没什么更好的办法。

　　“我想要你相信我。”

　　“我从没有不信你。”

　　“我喜欢你，”他顿了一下，发现话说出口没有那么难, 反而非常放松，“太宰治喜欢希尔，你信了吗？”

　　套了降智光环的希尔没有正面回答, 说道：“你可不像是说这种话的人。”

　　他垂下眼帘，说道：“人的一生就是在爱恨中痛苦挣扎，没有人可以遁逃。[1]在希尔眼里，我是个例外吗？”

　　希尔：“我实在想不出，太宰先生被感情所困是什么样子。”

　　在她印象里，聪明人都不会有这种苦恼，也和这不搭边，太宰先生自然是顶尖的聪明人。

　　太宰治轻声反问：“你不是见过吗？希尔。”

　　你见过的。

　　就仿佛有声音心间响起，脑海深处记忆宫殿的大门开了个缝，阳光洒进阴沉的房间。

　　那一日，她听到了织田先生的死讯，拦住了后勤部队，他们想把织田先生葬入港口黑手党牺牲人员专用的墓地，希尔选了一块私人墓园，另请了殡仪公司准备织田先生和那些孩子的身后事。

　　然后去太宰先生的公寓找他，她一般不敲门，她有钥匙，里面没有开灯，一股酒气扑面而来，窗帘拉着，客厅里一点光都没有，她也不敢开灯。

　　适应黑暗的眼睛找到了他，放着好好的沙发不坐，偏要坐在地板上，靠着沙发，头低垂着，腿边倒着几个酒瓶子。

　　太宰先生酒量不好，也不知道吃没吃晚饭，要不要先去煮一点醒酒汤？还是去汇报织田先生的事？多种念头混杂在一起，化作一个想法。

　　一个不争得大脑同意，身体就善做主张的想法。

　　——她想抱抱他。

　　很多事他一个人就能想得通透，他谁都不需要，她想要做的事总是显得那么多此一举，但她还是想抱他。

　　她所认识的太宰先生比谁都冷漠，又比谁都温柔，比谁都清醒，又比谁都感性。

　　那样活生生的太宰治。

　　希尔回过神来已经坐到了床边上，被人抱着，颈边蹭着一颗宰宰头。

　　她失笑：“我竟然被您蛊惑了。”

　　太宰治埋在她颈窝不说话，还是费奥多尔给的灵感，他催眠了组合里的那位神父，肆意操纵神父的精神，欧洛斯也是通过催眠的方式来影响希尔，他可以用同样的办法，别的办不到，摘摘希尔的降智光环还是可以的。

　　希尔垂落的右手缓慢抬起，落在太宰治的颈边皮肤上，感受指下传来的跳动，假指甲略微探进绷带里，有点凉，他微微动了一下，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他很明白。

　　降智的希尔，什么都信，不降智的却会反复求证，搜寻证据。

　　这个举动给了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即便如此，他也当没注意到，他贪恋着任何和她的肢体接触，也喜欢这个她似乎在拥抱他的姿势。

　　不降智的希尔在想些什么呢？

　　重逢那段时间太宰先生的异常举动，还是阿敦在她听来简直荒谬的论调，亦或是他越来越粘人的行为？

　　都不是。

　　她在想最近的，那一个眼神。

　　真是不可思议。

　　太宰先生竟然会染上这些失败者的生理缺陷。

　　“科学家通过大脑扫描技术发现，人在正常交流时动用的大脑区域从七到十六个不等，恋爱中就只剩下四五个区域很活跃，同时大脑中影响肌肉控制、感官、记忆、情绪、自我控制的区域灰质减少，也降低了分辨与决策能力。”

　　太宰治耐心的听她说完一长串，才说：“希尔。”

　　“嗯？”

　　“说人话。”

　　希尔：“您看，您都听不懂了。”

　　他嘀咕一句不要对他用敬语，继而说道：“你想说的，无外乎是什么感情是失败者的生理缺陷。”

　　“还有，人动情时会自然合成苯基乙胺，所谓的爱情物质，从结构上和功效上与苯乙丙胺十分相近，后者的商品名是一种有名的毒|品。”

　　她把爱与毒|品并列，表示它们都是危险之物，不应该随便触碰。

　　再怎么婉转，拒绝的话都不可能不伤人的。

　　太宰治说：“曾经，所有人都劝过你，为什么还一条路走到黑呢？”

　　希尔回答：“那是我看不明白，您也看不明白吗？”

　　“明白啊，但是希尔，理论和实践是不同的。我十六岁才有了第一个朋友，十五岁才第一次体验被人爱的感觉，才有了爱人的感觉。”

　　他不觉得迟，只是什么都是第一次，错了就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

　　十五岁。

　　希尔的心骤然一缩，她没想过这个可能，简直比太宰先生喜欢她更难以置信。

　　如果他是从那时开始的，那么她为他所产生的所有不安与绝望，期待与失落都是为什么？

　　那一晚以为得到他的回应而欢欣雀跃，第二天一早的抛弃到后来的心如死灰，又是为了什么？

　　“希尔。”他抬起头，目光担忧。

　　“我没事，”心中的震动转瞬即逝，她到底不是往日的那个人了，“没错，体验是很重要，但我依然不建议这样下去。”

　　“太宰先生，放弃吧。”

　　她盯着他的眼睛，仿佛要将这些话根植到他的灵魂中。

　　“你的感情那么珍贵，何必给一个不喜欢你的人呢？正因为我经历过，所以我不想你也吃那些苦。”

　　为了一句称赞暗自窃喜，为了一点变化患得患失，为了得到些许就欣喜若狂，为了失去分毫暗自神伤。

　　单恋的感觉她体验的太深刻，所以福尔摩斯家训对她来说不仅仅是一句话，更像是她那几年的写照。

　　太宰先生是她很重要的人，她不能看他变成那样。

　　他并不意外她的拒绝，冻得太久身体和心都麻木了，再冷几分又能怎么样？

　　他看过去的眼神清澈，没有一丝阴霾，平常那么孩子气的人平静接受这样的事实，甚至还在包容她的情绪。

　　“正因为你经历过，我才也来经历。”

　　“希尔，别担心我。”

　　**

　　希尔关上门，长舒一口气。

　　余光一瞥，看到了坐在沙发上低头发短讯的夏洛克。

　　“你们说了什么？”他连头都没有抬起来，一心两用得明目张胆。

　　“一件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的事。”

　　说完，希尔觉得很闷，想去吹吹风，她走到阳台上去，手撑在围栏上，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没有回头。

　　她需要点时间整理记忆宫殿，就像收拾一间书房，分门别类。

　　“看上去你遇上了麻烦。”

　　“没有。”

　　“通常而言，感情受挫是造成偏执的原因之一。”

　　希尔仔细想了一下他躺下前的神态，摇摇头：“有时候两个极端只有一线之隔。”

　　有些人看着黑泥，实际上也很黑泥，一旦认准某个人，恨不得将毕生的温柔都给予她。

　　这句话惹得夏洛克皱起眉毛，摸出一支烟点上，事情的走向奇怪了，希尔似乎察觉到他的焦躁，转过身，背靠着栏杆，“很难理解吗？难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吗？”

　　夏洛克一脸冷漠：“少自以为是了。”

　　希尔不意外，耸了下肩，她二舅总会把人夸奖的话当嘲讽怼回去。夏洛克看她的样子更不爽了，深吸一口，面前顿时烟雾缭绕，一阵晚风吹来，呛人的烟雾全都扑进希尔口鼻。

　　猝不及防，她连声咳嗽，夏洛克动作一顿，找地方把烟掐了，希尔没有错过他的动作，脑子里一会是“不要把我当成神”，一会是“失去你的每一天，我都心如刀绞”，扶着额头笑了。

　　夏洛克回来正好看到，“你笑什么？”

　　“我突然发现，原来你们都是很普通的人，没什么特别的。”

　　会有个重要的人，不多，但是会格外在乎他，不能失去他，因此产生了种种不该有的弱点和软肋。

　　他听懂这是什么意思了，沉默片刻，强调了一个词，“是我们。”

　　希尔不与他争论：“好吧，我们。”

　　他这才满意，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那个人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实话实说，我不知道，我想让他好，但好像给他带来了不幸，也许远离他是个不错的选择，”她停顿了一下，转过身去看横滨的万家灯火，“可是我不想离开这。”

　　“你没有说到重点。”

　　“好吧，重点是……”她的目光认真，横滨的万家灯火并不能让她冷感的眸子染上暖色。

　　“我追求理智和清醒，爱情与此相悖。”

　　作者有话要说：　　黑泥包裹着温柔。

　　温柔包裹着理智。

　　原来我写的竟然是一个阴差阳错的故事（啪的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