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10

  “我讨厌梅雨季。”潘诗说,“我讨厌发霉的味道。我的房间见不到光,一到梅雨季就容易发霉。”

  起初搬进那个房间,她不是不喜悦的,一扇属于自己的门,关上就有了只属于自己的空间。可是习惯以后,被忽视的弊病都摆在眼前。旧木板床翻身时吱呀作响,老衣柜好几处发黑腐蚀,到了梅雨季,门窗柜床全都散发着一股难言的味道,待在里面好像自己的身体也在缓慢地腐烂。

  尽管房间不如意,也是她所拥有的最好的东西。潘妈妈腾出那个房间给她住的时候非常不情不愿,如果她表现出嫌弃,后果将是她卷铺盖睡在过道。

  现在提起那个房间,鼻腔似乎又填充了那股霉味,她不觉得讨厌,却生出点想念。

  “想什么?”陈到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没,没有想。”潘诗回过神,目光仍然没有焦点,遥遥望进雨中。

  陈到不知道她为什么发愣,只能联想到她晚上站在路上淋雨的一幕,问:“今天出了什么事?”

  霉味散开,耳边隐约传来尖声谩骂,潘诗情绪陡然低落,车外的暴雨下进了心里,她看着膝盖说:“我的腿有多难看?如果别人看到了,会愿意娶我吗?”

  陈到眼神黯然,回答:“不难看,会的。”

  潘诗后知后觉失言,难为情地说:“不好意思。”

  “没关系。”陈到也觉得雨落进了心里。

  车里有些闷,潘诗安静了片刻,道:“可以开快点吗?”

  踩油门的脚慢慢压下,这提议正中陈到的心。

  暴雨如注,破车疾驰。

  车轮如急箭般削碎地面积水,“哧哧”声响不绝于耳,仿若碾碎大地,碾碎幻化的仇者身躯,碾碎渺小的她们的无能为力。无比快意!

  潘诗安静地沉浸在模糊的臆想里,睁大的眼中开始落泪,她抽动鼻翼,感到自己在这大雨里一往无前,再也没有畏惧。她想要呼风唤雨的力量,她想发出自己的声音,而在她说话的时候,再也没有谁反对,命运也不可以!

  命运,对了,是命运!

  潘诗突然发现了真正的敌人。不是上海这座城市,而是无形又残忍的命运!

  使她卑弱可怜,使她无所凭依,穷困不得自由,碌碌不具意义。

  潘诗的手轻颤着抚摸自己的凹凸不平的伤疤,满脸空洞,无声流泪。在她的幻觉中,她的神魂随着疾驰的车起飞,命运被隔绝在外,被她甩在身后,再也没有伤害她的机会。

  陈到也在幻想。

  她清醒地知道那些永远不会实现,却抵不住这种甜美奢侈的诱惑。

  无视公路上方“雨天路滑,限速80km/h”的红字,陈到将车速提到一百二,听到破旧的车发出不堪承受的嗡鸣声,就像一个无路可投的自己承载不了幻想的未来。

  潘诗说,你来带我走吧。

  潘诗说,去哪都好,带我走吧。

  要怎么告诉你,我带不走你,因为我已经毁灭了自己。

  那一天亲眼看着鲜血迸溅,汩汩流淌,陈到感到自己前所未有的干净。

  母亲留下她的理由——身体里脏污的一半血脉,随着那个人断绝生机得到了净化。她没有了父亲。

  谁在上海见到了她,多嘴告诉这个男人,让他再一次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向她要钱,辱骂她和她逃跑的妈妈,掐住她的脖子,把她的头撞到冰箱上?

  当手中的水果刀没入他的腹部,这个问题变得无关紧要。

  他面部扭曲,还瞪着眼睛。他从来没有想过会被反抗吧?不论是妈妈,还是她,都只能逃跑,妹妹没有跑掉,于是被埋在了地下。

  第二刀在颈部。妹妹尸体脖子上的淤痕就在这里。

  动脉里赤红的血液飙出,染红她的眼瞳。看着他痛苦抽搐咽气,陈到没有丝毫恐惧,但这不是他应得的结局。丧失生命的身体只是肉块和骨骼而已,她冷静地将尸体拖到卫生间,换用菜刀,斩断头颅,然后手臂,内脏,躯体,腿,脚。

  八个黑色垃圾袋,八个抛尸地点,死无全尸,到了地下也要继续受苦,这才是他的结局!

  杀人分尸:死刑。

  她的人生结束了,但她没什么好后悔,一命换一命。

  世上没有什么值得留恋。这一生始终笼罩在父亲的阴影下,小时候动辄挨打,妈妈逃跑后,被打得更狠了,身上青青紫紫没有全好的时候,跑到县城打工被抓回去两次,导致一份工不敢做太长,到了上海也时刻担心被认出,再被抓回去。二十几年,都不如最后这几天来得轻松快活。

  谁能想到?

  一念之差,敲了那扇玻璃。

  “认识一下吗?”

  不该认识。

  不该开始。

  这样她永远不会知道,她曾有过未来,她曾经有机会过上此刻正在幻想的生活,也不会在幻想消散以后,尝到后悔的滋味。

  这条路没有希望。

  这条路只有绝望。

  又经过一个收费站,雨下得小了些。

  潘诗自言自语:“我们去哪里呢?”

  陈到没有应声,逐渐提速至一百二,与前一段路同样。

  潘诗说:“开慢一点吧,这样有点危险。”她有一点害怕。

  陈到减速到一百。

  过了一会儿,潘诗说:“再慢一点吧?我看到牌子写限速八十。”

第 4 章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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