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我家 每个人寻求安心的方……73

  林昭昭冷静地知道,这不对劲,可当局者迷,哪能说改就改,一蹴而就。

  所以,她睡得越来越少,头内,总有什么在隐隐翻腾。

  当她从轿子里出来,瞧见湖岸边,一个衣着华贵的姑娘,正和裴劭说话时,她无意识地抠住指甲。

  她的眼瞳里,映出那姑娘试着去拉裴劭袖子的动作,裴劭侧身躲开,可她半点不恼,反而笑了笑,嘴巴一张一合的,不难想象,她正在和裴劭撒娇。

  林昭昭默默坐回轿子里。

  她望着黑漆漆的轿顶。

  如果和裴劭一起游湖的,是这样的女孩,明媚如风,正堂堂站在光下,不畏旁人的眼光,不惧世俗的纷扰……

  似乎,并不是件坏事。

  后来,一位公子拦下林昭昭的轿子,归雁下轿,一番交涉,才明白原来是林昭昭的手帕掉了,公子捡到,专程送来的。

  林昭昭撩起车帘,对那公子示意:“多谢。”

  她至今已经记不起那公子的样貌,却记得那一幕,也被追上来的裴劭,看到了。

  宽阔的湖面上,船舷漾过碧波清浅,游鱼偶尔上来换气,点开一圈圈涟漪。

  林昭昭坐在船上,眺望远处,听到裴劭哼笑一声。

  她静静看着他。

  裴劭酸不溜秋道:“那是谁,你与他倒是挺合得来。”

  几年后回想,当时的裴劭,只是逗弄她,他必定晓得她发现有女子寻他,便以此为引子,逼她说出“那你怎么也和别的女的拉扯”。

  两人相互损几句,这件事就翻篇了。

  可林昭昭没有接话。

  她甚至做了个假设:“裴劭,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以后要和那人成亲呢?”

  便只是如果,裴劭也不乐意,他笑意倏地敛起,手臂搭在桌子上,倾身靠近她,道:“你是脑子有病么,和那种人在一起?”

  林昭昭呼吸窒了窒,她握紧放在膝上的手,脸色微青,直直盯进裴劭眼中:“那种人又怎么了?”

  裴劭不快,说:“没安好心的下等人。”

  下等人。

  那些勋贵世家,在府邸里,悄悄拿来骂街头百姓的话,裴劭心里气极了,借用这个词,可他不知道,国公府眼里,乃至更高的权贵眼里,林昭昭,也是下等人。

  他想把她从水缸里捞出来,却不小心打破这个水缸。

  可是三年前,他们是局中人,自然没有一个人能看清全貌。

  林昭昭眼眸倏地一缩。

  裴劭见她沉默,只以为她也在因那华服女子吃味,便说:“别说旁的嫁不嫁人了,除了我娶你,还有谁会娶你?”

  林昭昭顶着木案的纹路,沉默不语。

  这种沉默,直到夜深人静,终于变成巨大的压力,让她喘不过气来,隔日清晨,枕巾带着湿润凉意。

  裴劭是爱人,但或许,并非她的良人。

  她真的能和裴劭走到最后吗?

  门不当户不对,何必等未来的几十年相互磋磨,换来一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她怕,怕年少的情谊,成为两人的束缚,那么将来,当他们相看两相厌,这段日子,也就再没有回忆的必要,甚至因为今昔比对,而显得讽刺。

  彼时,知道杨寒病重,北宁伯府在物色冲喜对象时,林昭昭假意不知,而她的情况,又十分符合冲喜,林家中已没人为她撑腰,伯府不怕她闹起来,就这样,她进了伯府。

  她重新给自己,造了个密闭的水缸。

  在这里,至少很安全。

  距离上次和杨寒相见,已过去一年,杨寒身体干瘪许多,倒是那双眼睛,一如既往温润明亮,好像任何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林昭昭嫁进来时,杨寒正好昏迷,别说洞房,便是清醒都难,直到第三天,他睁开眼睛,倚在引枕上,看着她,难掩惊讶。

  林昭昭道了歉。

  杨寒对她摇摇头:“你不该这么冲动。”他知道,她心有所属。

  林昭昭用汤匙搅动药汁,她垂着眼睫的模样,很是温柔秀美,但她的性子,与这四个字,南辕北辙。

  她是固执的,是倔强的,于是,她抬起眼睛,对杨寒说:“也当我报你当年一救之恩。”

  杨寒是聪明人,他没有再说什么。

  两个月后,这个如月、如玉般的公子,终于还是熬不住,撒手人寰,离去之前,枕头下压着的,是一纸和离书。

  林昭昭低着头,捏着那张纸,纸上忽的多了一个洇湿的痕迹。

  隔几日,裴劭回来了。

  那时候他面临的,便是这般突然的结局。

  他们之间所有线,都被林昭昭斩断,干净利落,没有任何痕迹,她对他说,别来找她了,他们之间终究只是有缘无分,不必强求。

  裴劭不信。

  她说:“裴劭,你拎不清的样子真的很烦。”

  他望着她梳的妇人发式,冷笑连连,字字掷地有声:“林昭昭,你会后悔的。”

  后悔了吗?

  很难说,三年,一千多个日夜,难道就不曾反省当初的选择?可如果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么做。

  每个人寻求安心的办法不一,裴劭喜欢用行动和掌握,步步紧迫,而她,只是更喜欢留着一线余地。

  这就是退路。

  不知不觉,天色已明,林昭昭熬了一宿,她揉了揉发红的眼圈,刚动了下,因保持一个姿势太久,她浑身酸麻不已,尤其是拿笔的手臂,更像千万只蚂蚁在啃噬她的筋骨。

  她扶着扶手,在红木椅子上缓缓坐下。

  而此时,桌面上的画,在微凉晨光中,隐隐露出山脉嶙峋峭拔的一角。

  .

  镇南王世子被扣留在京,镇南王乃东宫谋逆案的余党,朝廷追捕镇南王时,却不知如何被镇南王先得了信,连夜逃离。

  一夜之间,京中风声鹤唳。

  如今镇南王谋反证据确凿,虽让他先跑一步,不妨碍大局,毕竟他多年经营,有点路子也在预料当中,现如今,便该是把告密之人抓出来。

  此时,京郊处,检查完布防,裴劭盘腿坐于草垛。

  他盯着篝火,随手捡起木棍,往里面丢。

  火堆发出哔啵声响,火舌燎动,在他漆黑的眼珠里灼出一个个印子,眼白的血丝也更为明显。

  李彰汇报完今日的搜查,须臾,小声提议:“将军可是三日不曾合过眼了?”

  裴劭按了下太阳穴,抿抿嘴唇。

  李彰又说:“此事比起当年西北之军务,绝对不至叫将军如此操劳,不若便回去睡一觉,养足精神气为重。”

  也就只有李彰,敢在裴劭冷脸的时候进言,武平流自个儿缩在马后面,当个鹌鹑,给李彰比了个大拇指。

  裴劭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

  他扯了扯嘴角:“我入不了睡。”

  李彰干脆也盘腿坐下,说:“不若吃点酒?”

  如今镇南王世子在朝廷手上,镇南王即使发难,他们也都做好准备,无甚么要紧事,吃点酒助眠,总比一直睡不去好。

  正所谓,小酌怡情。

  只是,李彰和武平流都没想到,这小酌,酌着酌着,将军竟喝得烂醉如泥,两眼一闭,昏昏欲睡。

  几个兄弟把大将军抬去国公府,李彰忽的拦住他们,说:“……要不还是去客栈睡吧。”

  武平流也点头,他最近可听说,国公府要分家的风声呢。

  正当他们犹豫不决时,裴劭睁开眼,迷迷瞪瞪看着国公府,道:“这不是我家。”

  李彰连忙说:“将军要不住客栈,还是去属下几个家中,凑合着?”

  “鬼才去你们家,我又不是没家,”裴劭挥开一个人扶他的手,整个人软得和面条似的,但手指还是朝另一边指,“喏,那儿。”

  他指的,正是东街国公府旁的宅子。

  上面没有挂牌匾,但他依然能精确地指着它。

  裴劭眯起眼睛,盯着那大门,笑了笑,咕哝了一声:

  “我家。”

第三十六章 我家 每个人寻求安心的方……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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