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28

  “弟弟,我准备好了。”

  秦易一直在门口等着,装扮完成的阮杨处理,令他眼前又是一亮。

  阮杨本就生得好看,若是平日里松散的发髻与衣物让他像清荣俊秀的小郎君,这会儿稍稍一打扮,倒真有几分正妻的姿态。

  秦易目光定在他身上,晃了晃神,待阮杨再提醒一声,他轻咳两声回神,朝阮杨手心里放了一根竹,轻声道:“您还在病中,我碰您会疼,可大哥不忍心您摔,我给您削了一根竹子引路,您握握,是不是这个高度?”

  “是哎,弟弟,你手真巧。”阮杨向他道谢。

  通往主院的路,是一整条鹅卵石铺就的小道,无人打理的路旁杂草丛生。此时阮杨病症发作之时,肌肤一触即疼,更何况是不断在鹅卵石上磨蹭的脚掌心。秦易本想让他走慢一些,可他一人一竹走得极快,偶尔回头问秦易方向,一边喃喃自语记住路线。

  秦易分明看见,他的脚底早已磨出水泡。

  到主院还有好长一段路,要不是怕他疼,秦易真想直接扛肩上走,但见阮杨兴致勃勃的劲儿,便哎哟了几声,借故停留在原地,道:“小哥夫,好累,咱们歇歇。”

  “对不住阿,弟弟,我太着急了,忘记等你了。”阮杨倒是先给他道歉,这副傻里傻气的模样,当真不配他的装扮,秦易笑了笑:“小哥夫,是我耽误了您的进程,咱们在这儿凉亭歇歇。”

  秦易让他坐着歇会儿,发现他的发髻湿透,背上的汗液浸透到外衣上,竹子在地上抡了一圈自个儿倒了,秦易替他捡起来时,望见微微发抖的掌心也冒了水泡。秦易无法问他疼不疼,这大概只会变成一句会加重他痛觉的废话。

  “以前这里不是这样的。”阮杨擦拭额上的汗,笑道,“我刚跟砚哥成亲时,砚哥为我修了一条路,数到六十七块青石板,就能找到他了。”

  “嗯?”

  “真的,你别不信。刚成亲时,我总是去找砚哥,爹娘不太高兴,后来砚哥娶正妻,爹娘就更不想让我找砚哥。”阮杨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应该是怕我影响他和哥哥的感情。”

  几年前,秦砚娶正妻当日,阮杨避过歇下的下人,寻着主院奏乐之声,一路数到六十七块青石板,到了往日能找到秦砚的地方。

  目不能视之人,听觉、嗅觉比往日灵敏,阮杨深有体会,他那时分明感受到面前数人的呼吸停滞。

  阮杨上前揉捏秦砚身前的绣球,比与他成亲时的大许多,秦砚是不是本该穿这一身来迎娶他?

  此事若是放在往日,指不定就要大闹婚宴,但今时不同,他深知爹娘不喜爱他,婚契早已在户部解除,砚哥往后也会有正妻与孩儿,而他再也无法与砚哥再拥有孩儿。

  阮杨掩住内心几分难过,朝他笑道,砚哥,你是不是要娶正妻啦?

  秦砚将他带至旁边,抹去他脸上无声的泪痕,温声道,怎么不等我去找你?

  阮杨轻快道,等不了啦。今日砚哥娶正妻,我想,这本来也是我的喜日,便还是想见一见你。

  秦砚望着他嘴唇上翘,面对他说话时甚至辨别不了正确的方向,眼眶红肿,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轻声道,苑安,对不住,我……

  阮杨轻声道,砚哥,我要喊他哥哥还是弟弟呀?

  秦砚苦涩道,他比你大上两岁。

  阮杨若有所思,欢快道,那我便喊他哥哥。

  秦砚温声道,你想喊什么都可以。

  阮杨本想说完就走,本该坚强一些的,却还是忍不住搂住他,埋在他怀里,眼泪打湿了绣球,泣道,砚哥,不要,不要忘记我。没人跟我说话,我害怕。

  秦砚叹了口气,道,不会的。

  阮杨埋在他怀里不愿离开,却还是被赶来的丽姨分开,秦砚也被其余的人拉回原来的婚房,那里有正等待他的正妻夏晔。

  阮杨的身体尚未痊愈,被丽姨带至阴暗的角落后,扶着树干呕出几滩朱红,淅淅沥沥地洒在青石板上。

  “不过我也影响不了。”阮杨朝他笑道,“后来砚哥成亲以后,我找过砚哥,却无意中听过哥哥弹琴,弟弟,你听过吗?很好听。”

  秦易当然听过,夏晔乃是青城有名的才子,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还是当科状元,面对阮杨的提问,秦易只能选择默不作声。

  “我不会弹琴,但我会画砚哥,砚哥说,我画里的他最好看。说远了,嗯,我听过他和哥哥聊天,他们……感情挺好的。”

  阮杨通常也只会在夏季去找秦砚,他的病症皮肤夏季灼烫,冬日冰寒,一到冬日便恨不得要将自己裹成一只蚕蛹,再多的炭火都无法呵暖他由内泛出的寒冷。

  几年前夏季青城洪水泛滥,韩溪明将下人遣散,荒废的院落里便鲜少有人光临,他每日忙于修缮房屋,扫出屋里的洪水,无空闲的时间去找秦砚。秦砚大概忙于生意,也未来过这处院落。

  冬季时除了不得不下床煮热食,基本就是躺在床上冬眠。直至春天雪融,他兴高采烈地出门,立即摔了一跤,摸了摸地上,才发现青石板不知何时已变成鹅卵石,雪水覆上鹅卵石更为光滑,他摔伤了腰,僵直无法动弹,躺了一两个月养伤。

  后来他又出去了几次,要不就是迷路到其他荒废的院落,走走停停还在原地,他怕极了爬到脚上的小虫子,经常吓得大哭,踩死以后浆液粘在脚上,找不到地方冲刷。

  受过几次惊吓,还是没能跟这些小虫子们做好朋友。

  第二年春天,秦砚过来,阮杨没有与他说近半年的一切,趴在他怀里不住哭泣,秦砚捏了捏他的小鼻子,多大的人了,还爱哭鼻子,夏晔便不似你这般爱哭。

  阮杨愣了愣,战战兢兢地止住哭声,问道,夏晔,是哥哥的名字吗?

  秦砚默认,阮杨便再也不敢哭了。秦砚环顾四周,问道,丽姨怎么不见了?

  阮杨诚实答道,娘说要削减开支。

  秦砚疑惑道,我竟不知道这件事,我再派几个人过来,不能让我们苑安一个人在这里。

  阮杨哽咽道,没关系的,砚哥能不能常来找我,没人跟我说话,我看不见,我害怕。

  秦砚连声说好,便将他抱在怀里,问道,想不想砚哥?

  两人毕竟在一起多年,阮杨听懂他的暗示,便主动坐起来,解去他的衣衫,吻在他的脖颈,一路吻到早已挺立的器官,秦砚在他的后方润滑几下,不太顺利地强行进入,阮杨跪坐在他身上,将生生掰开的痛楚淹没在咬紧的唇上。

  起起伏伏,两人大汗淋漓,彼此交织的肉体灼热不已,一股更为灼烫的液体打在阮杨的腹中,这才有了至今在地里沉睡的孩子。

  阮杨曾以为他这辈子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有怀孕的症状时,阮杨正经历每年夏季皮肤灼烫,往日痛得紧了也会呕吐,初时的身体不适不曾放在心上。直到怀第二个孩子时的感觉重新发生在身上,第三个孩子也跟它一样,在肚子里吐泡泡,甚至偶尔还在在里面动作,他又是欣喜,又是惶恐。

  生怕一场空欢喜。

  他想起那条打滑的鹅卵石路,便打算先找个大夫,确认以后再告诉秦砚,可当他想从后院处通往外头的小洞出去时,他绕着围墙摸了好几圈,终于确认这个小洞不知何时被堵上了。

  过了几天,他想直接去找秦砚,他想跟秦砚说他可能怀孕了,尽管秦府要削减开支,但能不能帮忙找个大夫,他可以当几条长命锁作为家用补偿。

  夏季的雨总是落个不停,这条鹅卵石路太滑,他没走几步便摔了底朝天,他不死心,捧着微微隆起的肚腹起身,又是小心翼翼地迈了几步,再次摔了个底朝天。

  泥浆裹满衣衫,濡湿鸦发,凸起的鹅卵石直接痛击往日高处落下摔伤的腰,每一个动作都让他不住颤抖,他深觉几乎没办法再起身,但更可怕的是稍已麻木的下肢正悄悄淌出灼热的液体。

  经历过两次小产,这样的感觉他并不陌生,他再也顾不上鹅卵石可能会将皮肤磨烂,双臂撑在路上,拖动仅存些许知觉的下肢,让肚腹悬空,爬着越过门槛,回到床上静静躺着。

  没有大夫,没有草药,他能做的只有祈祷和自言自语抵抗住侵蚀身心的惶恐。

  他说,砚哥,我到底是不是怀孕了?

  他说,要是我自己是大夫就好了,就不用麻烦其他人了。

  他说,砚哥,我们是不是要有孩子了?

  他说,孩子,你要坚强点阿,爹亲不能再失去你了。

  所幸,孩子足够坚强。

  想到这里,他又毫不意外地想起了那年大雪纷飞的冬季,他拼尽全力,想用柴刀凿开后院通往外面的小洞,想给孩子找一个大夫,可直至唇上布满冰霜,手指几乎结冰,也未能如愿。

  他想,也许大夫说的话是对的。

  他本来就不该再有孩子。

  “我们走吧。”阮杨慌慌张张地站起来,迅速向外面走,“我们去找砚哥,不想了,不想了。”

  生怕再多坐一会儿,又要想起更不开心的事情,若是能快些见到秦砚,这些不高兴的事情便通通可以忘掉。

  “小哥夫,前面便是了。”秦易走在后面,给他指路。

  “哎,好,谢谢弟弟。”阮杨回过身,向他道谢。

  “小哥夫,嫡子与庶子不能同在,我便先离开了。”秦易轻声道。

  “谢谢弟弟,待会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阮杨朝他弯腰道谢,笑道,“辛苦弟弟走了这么远的路。”

  “小哥夫,下次再见。”秦易朝他挥手。

  “再见,弟弟。”阮杨也向着他的方向挥手。

  “阮杨?”秦砚正走出院落,便望见阮杨独自站在院门口,怕被里头的秦岂与韩溪明发现,便领他到一旁的角落,轻声道,“怎么不等我去找你?你要是摔伤了,砚哥可就心疼了。”

  “砚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阮杨扔了竹子,扑到他怀里,紧紧搂住,喃喃道。

  “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十二章28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春来踏雪归最新章节+番外章节

正文卷

春来踏雪归最新章节+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