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ST12

第二天一早是个阴天,天上的云聚聚散散,偏不肯好好下一场雨,于是天色就这么晦暗着。

        平城河畔的风景倒是还行,这地方是政府这些年加大力度改造的重点之一,努力多年,基建狂魔终于把多年前家长们用于吓哭小鬼的河沟改造成了平城一景。造福了两岸市民同时,也造福了房地产商的高房价。

        经历了一个冬天,略显干涸的河道将城市东西分隔,沿河高楼林立,是平城寸土寸金的商圈。人们对“依山傍水”的“自然环境”仿佛有一种独特的执着,哪怕平城这一亩三分地儿的小河沟边常年妖风肆虐,楼层高一点,四季都不敢开窗——怕被风吹走了。可这沿河而立的“河景豪宅”价格依然居高不下,哪怕楼市遇冷,房价也没低下它倔傲的头。

        房价这点儿让人恨得牙痒痒的“骨气”,倒是让隐藏在“河景豪宅”后面的居民区沾了点儿光——光鲜亮丽的瞰景高层之后,便是平城的柴米油盐和人间真实,城市规划提升改造,让旧城区里的老房子也换了新装,住不起豪宅的平民百姓们在唾骂房价之余,也难得享受了一把“我家就在豪宅边上,装修装修和豪宅一样”的心理安慰。

        而被迫坐在豪宅区咖啡厅里的人民警察陆长洲同志觉得,这种虚无缥缈的“心理安慰”,简直像前来相亲的姑娘给他讲的这个故事一样扯淡。

        姑娘浅浅抿了一杯咖啡,矜持地聊了一下儿头发,对着陆长洲嫣然一笑:“我嫂子的二舅妈有个娘家外甥,他的高中同学,不久前升任了平成河河道管委会的一个部门主任,就在他升职的当天晚上,遇见了一桩怪事。”

        陆长洲权当自己早走错门儿进了相声园子,一言难尽地咽了一口苦汤子,因地制宜地把自己变身成了一个捧哏儿的:“什么怪事?您说。”

        “那天晚上,大概十二点左右,这大哥两口子收拾利索准备睡觉,时候不早了,大哥的媳妇儿先睡着了。大哥由于升了官儿太兴奋,在床上翻来覆去了有半个小时,也没睡踏实。”

        姑娘说话还会留扣儿,是个不去说书都可惜了的好材料,说到这里,故弄玄虚地朝陆长洲眨了眨眼:“又过了一会儿,就在他终于有了点儿睡意的时候,他听见门外有人敲门。”

        陆长洲顺手把他欣赏不来的这杯苦汤子放下了,趁机瞄了一眼时间,为了不冷场,顺着姑娘的话头儿接了一句:“大半夜的,谁啊?”

        “巧了——那大哥当时也是这么想的。他们这个工作性质,陆警官你也能理解,千不怕万不怕,就怕半夜来电话——电话都怕,就更别提半夜敲门了,一般执行公务的才半夜敲门,这门开了,职业生涯大约也到头儿了。这大哥新官上任的高兴劲儿还没过去呢,听见有人敲门,心里一激灵,赶紧把媳妇也推醒了。”

        陆长洲应景地“理解”一笑,理解万岁。

        “两口子没敢出声儿,连灯都没敢开,大哥顺着猫眼往外看了一眼,发现楼道里站了个女的,看样子是背对着他们家大门。”姑娘惟妙惟俏地模仿了一个“疑惑”的表情,“大哥看外面站的不是执行公务的,心里就先松了一口气,扭过脸来,媳妇正用眼神儿催他呢——那意思问‘谁啊’。大哥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说‘是个女的’,再多也形容不出来了。媳妇儿嫌他墨迹,就把他从猫眼前推开了,往外看了一眼,这一看更来气了,一句话把大哥数落蒙了——他媳妇儿说,你一惊一乍什么,外面这不没人吗?。”

        陆长洲很想配合地露出个“吓了一跳”的表情,奈何他捧哏儿技能有限,实在配不上这戏。

        好在姑娘并不介意他低劣的捧哏水平。

        “大哥听完这话吓了一跳,立刻再往外看,楼道里的感应灯就灭了,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也确实看不出有人没人了。不过就此,敲门声也没再响过,两口子考虑安全问题,也没打开门儿往外看。媳妇埋怨大哥幻听,大哥自己也以为是谁们家黑灯瞎火找错了门儿。于是两人都没走心,转身回屋睡觉了。”

        姑娘平铺直叙地说到这儿,语调突然抑扬顿挫地来了个转折:“可是这夫妇俩躺下没超过二十分钟,敲门声突然就又响起来了——这次,连大哥他媳妇都听见了。”

        “夫妻俩面面相觑,同时都爬了起来,仍然还是大哥先从猫眼往外看,这一看他突然觉得头皮一麻,半天没说出来话——刚才他看见的那个女人的身形就在门外,仍然背对着大门。媳妇看他脸色不对,就把他推开了,自己往外看,这一看更觉得奇怪了,回过身说‘没人啊’。”

        “大哥头皮更麻了,就着外面的感应灯没灭,他赶紧又往外看了一次——真真切切的,外面站着个女人,连姿势都没变。这一下大哥后背都凉了,催着媳妇往外看,媳妇不明所以,一直看到感应灯再次灭了,回过头来都还是那句话,没人——而期间大哥往外看过,那个女人动都没动地方,他媳妇就是看不见。”

        “大哥没敢吱声,拽着媳妇一路回到卧室,把卧室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媳妇以为他这是犯病了,结果大哥把事情一说,两口子面面相觑,都吓着了。敲门声再响,两口子不敢应声,也不敢去看了,就这么开灯开到了天亮。”

        “见鬼了。”陆长洲终于掌握了姑娘这个故事的“主题”,并不怎么信,但还是入乡随俗地笑着接茬儿,“遇见这事儿,他们两口子怎么没去庙里拜拜?”

        “肯定想了啊——两口子转天早晨就去卧佛寺烧香了,还特意请主持讲了段儿经,当时以为没事儿了……结果,您猜怎么着?”

        姑娘向陆长洲眨了眨眼。

        陆长洲用尽最后的演技,配合着“想”了一会儿,干巴巴道:“猜不出来。”

        “就今天早晨,大哥和几个基层去巡查河道,结果,在一段儿略偏僻的河堤上,发现了一具女尸趴在河堤上。从他们走过去的角度看,尸体正好是背对着他。”姑娘笑了,“陆警官,您知道今天早晨,网上疯传的‘平成河女鬼寻仇案’吗?”

        陆长洲陪相亲的姑娘打了一早晨的哈哈,饭都没顾上吃,只灌了一肚子的刮油黑咖啡。

        这苦汤子的清肠排油效果十分出众,陆长洲此时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姑娘沐风饮露,丝毫没有饥饿的意思,谈兴之下以为陆长洲还能陪她在唠五毛钱的闲磕儿,却不料,陆长洲听到这儿,原本心不在焉的脸突然正经了起来。

        “听说过。”陆长洲道,“发现尸体的是平成河管委的王主任,据我了解,老头儿今年五十九,在这职位上干了四、五年了,明年退休,他夫人去年癌症没了,他挺难过也没再婚。我想,他老人家应该不是您嫂子娘家外甥的高中同学——返老还童也没这么年轻。这故事我不知道您从哪听来的,但是我希望您不信谣不传谣,做和谐社会的守法公民。”

        姑娘被他一段话噎住了。

        陆长洲自从坐在这儿,就非常好脾气地听自己胡说八道,这会儿大约是把话头儿攒到终于听不下去了,才来了这么一句。

        姑娘也是心大,被他戳穿,也没觉得特别尴尬,倒是终于有心情,抬起眼来正色看一看和她相亲的这个男人。

        平心而论,陆警官十分英俊,即使吊儿郎当的时候,也是小女生最喜欢的那种“长得坏坏的男人”,可是他这种“坏”里自有一股人间正气,像超级英雄一样准备随时拯救全宇宙——也不知他是怎么把这两股截然相反的气息巧妙融合的。

        他的神态与气质显然不是那种“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小青年,乍一看却实在年轻,说他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恐怕也有人信。因为不是工作日,他没穿制服,只着便装,肩宽腿长,肌肉紧实,扇子面儿的身材十分养眼,是个下海撑得起会所,上岸抓得了流氓的全能型人才。

        奈何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姑娘看了看陆警官加班儿加出来的黑眼圈儿,良心不安地收敛了浪费人民公仆时间的心:“那个……陆警官,谢谢您百忙之中来见我,但是……”

        陆长洲彬彬有礼地一点头,省了女孩的解释:“您男朋友跟您感情一定挺好的,父母不理解也是一时的,老一辈儿都是为儿女好,多体谅。”

        姑娘愣了一愣,下意识道:“我不是故意有男朋友还……”

        陆长洲颇有风度:“知道,为人儿女,最带不起的帽子就是不孝——你不来父母那边交代不过去。”

        姑娘还是没反应过来他到底是怎么未卜先知,原本挺溜儿的嘴皮子无端打了个磕绊,却听陆长洲已经把她最后的担心大包大揽了。

        “别担心,介绍人那边儿我找个理由对付过去,骂我挨,责任我扛,您回去不用怕不好张口。”

        姑娘如释重负,可这口气还没松完,她漫长的反射弧才终于跑到了头儿:“等等,陆警官您怎么知道我有男朋友?”

        陆长洲一大清早什么都没干,花两杯咖啡的钱买了个鬼故事听,觉得这钱花的也不算冤枉,但是他看了看手表,发现自己实在没有时间再陪姑娘唠五块钱儿的,只好起身告别。

        “吃警察这碗饭,总得爱岗敬业不辜负人民。”他这就算解释过了,站起身来,表情略带歉意,“不好意思,原本该送您一路,但是由于您知道的原因——我们这儿刚出了一起刑事案件,我现在得立刻去现场。”

        姑娘闻言一愣,似乎是看懂了对方脸上货真价实地挂着一个“忙”字。

        她终于捡起了自己久违的良心:“陆警官,现场在哪儿,我开车来的,可以带您……”

        “这也不用了。”陆长洲顺着玻璃窗外的平城河一指,“从这儿往前,两公里……哦对了,您开车的话最好出门绕行,这边儿可能会封锁现场。”

        姑娘:“……”

        她讲故事时也没想到自己案发现场这么近,现在才有点儿细思恐极。

        而姑娘的恐慌还没尘埃落定,陆长洲的手机就催命似得响了,市局特配手机那“威武雄壮”的铃声,听得姑娘一个激灵。

        陆长洲认命一般地赶紧接通,“喂”了一声,庆幸自己的速战速决。他肩膀夹着电话儿,同时用眼神儿跟姑娘道了个别,一阵风似得卷了。

        咖啡店外,繁华的平城河两岸一马平川,整洁得不穿西装都不好意思沿河岸走。陆警官在优美的市容环境里悲催地认清了一个现实——此地综合治理成果显著,连个支三轮卖大饼鸡蛋的都没有。

        “老大!您哪呢?”女警穆成雪的声音从电话另一端传了过来,听着有一种隐而不发的兴奋,“我马上就到这附近了,您在哪家咖啡厅相亲?我现在就过……”

        陆长洲头脑发晕,也不知道是饿得,还是被手下这小兔崽子气的,总之他毫不犹豫地把穆成雪“一探究竟”的心扼杀在了摇篮里。

        “不用了。”他说,“我已经出来了,现在去现场。”

        穆成雪显然没听出陆长洲买不到大饼鸡蛋的绝望,她只沮丧了一秒,随即就恢复了探究八卦的狂喜:“头儿,相亲怎么样?对方漂亮吗?身材好吗?你们成了吗?我能改口叫嫂子了吗?大伙儿都等着喝您这万年光棍的喜酒呢!大家不好意思开口我就代劳问了——我们能光吃喜酒不随份子吗?”

        陆长洲举着手机看了一眼晦暗不明的天色,从脖子往上浮现出一个大写的“心累”:“不随份子你想都别想……但是这次放过你——相亲没成,但我成功听回来一个鬼故事。”

        “……”电话里的穆成雪十分明显地顿了一下儿,“老大,我本来以为您在周末加班之前争分夺秒的去相亲,就已经够刺激了……没想到,您这相亲的套路,真是不同凡响。”

        “不同凡响个屁!”陆长洲顺着河边往前走,终于找到一个门可罗雀的面包房,随便选了一个看着顺眼的三明治,打着比划付了账,一边啃一边走,“这鬼故事和今天这个案子有关——现在案子还没定论,网上的谣言已经满天飞了,这不是什么好兆头!我早晨出来之前,濮局给我打了个电话,说的也是这个意思,他老人家强调了两点,一方面在舆论方面要严防传谣,另一方面希望我们督促并帮助分局,尽快破案。”

        穆成雪一顿:“这案子都惊动濮局了?”

        “是,不然分局的案子我们操什么心。”陆长洲道,“你和二阳到哪了儿,我就在路边,怎么还没看见你们的车?”

        穆成雪欲言又止。

        陆长洲没把穆成雪这一磕巴当回事,三两口吃完了三明治,一个投篮动作,把包装扔进了垃圾桶:“分局的人已经过去了,资料应该已经传来一部分了,现在给我传一份儿。”

        “传不了。”穆成雪大无畏地拒绝道,“车我在开。”

        陆长洲也没计较:“哦,二阳呢?”

        “……冷副队没跟我一起,说是晚会儿才能到。”穆成雪顶着陆长洲显而易见的沉默,缩了缩脖子,“……是说他一个‘妹妹’进了局子,他去捞人了,现在正在赶过来。”

        陆长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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