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北岛来信(3)112

  林钊辉二话不说把她的行李搬上了车,她也不好再推辞。

  车在停车场绕着圈子,她的手机刚刚关掉飞行模式,有提示说她收到一条微信。她同傅修远久没动静的对话框里出现一行字:“近几天律师会联系你。”

  她下意识地向窗外张望。香港的春天要比旧金山热得多,即使车里开了冷气,即使车窗的茶色玻璃又挡住了外面的阳光,还是有一种粘稠的炙热。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排又一排汽车静默在沉闷压抑的空气里。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四处张望,除了车什么也没看见。回过头来,她在手机里回了“知道了“三个字,对方也再没有什么回答。

  她的面试被安排在第二天的早上。通讯社的办公室在中环地段,办公室的大会议室可以看见维港。Director是个胡子拉碴的老美,说话快而风趣,认识杰克,所以对她也很亲切。她又见了一个将来可能要共事的同事,四十岁出头的资深记者,也来自大陆,在斯坦福拿了学位,先后在多家报社做过,做到最后还是觉得香港最如鱼得水。这位同事劝她:“相信我,比起旧金山你一定更喜欢这里,这里可以给你提供更宽广的天地。”

  条件很优厚,工作也是她感兴趣的,她还是有顾虑,跟人事部说,周五下班之前给最后的决定。

  她一直记着律师会联系她这件事,果然,第二天就有律所打电话给她,却并不是之前帮她建立信托账号的那家律所,并且对方已经知道她人在香港。

  律师约了她在办公室见面,位处中心地带的写字楼。约她见面的是一个看起来已逾花甲的律师,很有绅士派头,自我介绍说:“我是傅天宇先生的遗嘱执行人,今天特意请艾小姐过来,是要谈谈傅天宇先生遗嘱的事。”

  早在傅修远说是傅维贤把她扔在了孤儿院时,就告诉她傅天宇在遗嘱里给她留了些财产,虽然也不多。那位律师说:“傅老先生的遗嘱里留了些资产给孙惠贞女士的后代,具体的清单我们可以下次再谈。现在我这里有一些文件需要艾小姐签署,需要艾小姐先通过DNA检查的确认。”

  有人专门来采了她的样本。她以为完事了,律师又说:“还有一份资产是今天就可以过户的。”他说着又拿出一大堆文件,告诉她:“这一座是位于深水湾道的别墅,也是傅天宇先生身前的住所,现在傅先生委托我转让给你。”

  她诧异,问:“傅天宇先生委托你?”

  律师笑笑说:“不是,是傅修远先生。”

  她记得傅修远说起过那栋楼,说那栋楼在半山腰,三层别墅,有个大露台,俯瞰大海,但他不喜欢那里,因为只有他一个人住,太空。那天他生着病,一个人半夜从香港跑回来,同她两个人一起,躺在床上却睡不着。那天他说了许多事,说他掉了第三颗门牙就没了父母,从小怕冷,害怕黑夜,一到晚上就躲在陈妈的床底下不敢出来。

  许多事她以为忘记了,却其实记得很牢,比如他说过的话,给过她的一个微笑,人群中紧握双手的瞬间,都扎根在记忆深处,就像沉入海底的泡沫,总想伺机浮出水面。

  从律所出来天已经渐黑。她在中环的车水马龙里漫无目的地走了一程,心里一片迷惘。林钊辉给她发了个微信。他下午在中环的哪个对冲基金面试,刚刚结束,自我感觉良好,问她可不可以一起庆祝一下,她一时想不出说不的理由,潦草地回了一个“好”字。

  刚放下电话,电话铃又响起了,她以为是林钊辉,接起来一听,电话里面的人说:“微微。”

  她一下子停住了脚步。下班的车流在她身边哗啦啦地开过,头顶大厦的霓虹灯亮如白昼,对面的行人匆匆与她擦肩而过,全世界却在这一刻突然失去了声音,一下子安静下来,只留电话里那一点点杂音,好像隔着千山万水。

  她发现自己屏住了呼吸,无法回答。电话对面的人又说:“微微,是我。”

  他声音向来适合夜晚,如月光打在水面上一般沉静。她又停了一停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答了一句:“你好。”

  他也是沉默了一刻,才说:“今晚有空吗?能不能见一面?”

  他告诉她的地方是一家法国餐厅,离她所在的地方步行十分钟。她匆匆赶过去,却又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餐厅在一幢大厦的底层,有栽满植物的屋顶和明亮的长窗。窗口透出晕黄的灯光,她一眼就看见他坐在窗边的座位上,黑色衬衫,一身整齐的黑色西装,神色从容优雅,就像她第一次在南岛戏院里遇到他的时候一样。

  她走进餐厅,告诉门口的领班自己找人,领班做了一个“请进”的姿势,侧过身,她已经看见他在餐桌间长长走道的那一端站起身来。

  这间餐厅是一个狭长的房间,他的餐桌几乎在房间的最里面,从门口到他的餐桌,似乎有二十米远。他用目光追随她的身影渐渐移近,她却觉得那长廊长得没有尽头。好不容易走到了面前,四目相对,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开口说:“微微,坐。”

  那时候她心里想:好了,看到了。如果对自己绝对诚实的话,她万里迢迢跑这一趟,大概就是想来看看他到底是不是还活着。现在看到了,他活蹦乱跳,手脚齐全,目光依旧深邃,声音依旧好听,连皱纹都没有长,她也算了了心愿,可以解脱了。说好了江湖不见,他说到做到,办完了大事也并没来找她的意思,她还跨过半个地球跑过来矫情个什么?

  她终于定下心来,给了一个久别重逢的笑,抢先问:“多年不见,你还好吗?”

  他笑了笑,不说话。

  她又说,有点调侃的意味:“听说现在傅氏都在你掌握之中了,恭喜你啊。”

  他目光闪动,只是不说话。

  侍者递上菜单,她看了看,满满登登一大本子,叫人眼花缭乱,光是头盘她就上上下下看了两遍,都是杂乱无章的字母,字都认识,又好像什么也没看懂,干脆在主菜里随便指了一个了事。

  侍者转去他那一边,他只瞟了一眼菜单,随手把菜单还给侍者,说了一句:“跟她一样。”

  傅修远还点了一瓶佐餐的白葡萄酒,不知道他记不记得她是个酒品不好的一杯倒。今天她倒用不着喝酒,已经话比平时多得多。说起她的旧金山生活,她从学校南门的波霸奶茶说到学校西门的黄油味增拉面,最后还说:“多亏有杰克的照顾,帮我找了实习,带我做了不少事,竟然还带我去采访过连环杀人犯,说出来都没人相信。这次香港的工作也是他介绍的,要不然我恐怕也拿不到面试机会。”

  他这才问了一句:“打算留在香港工作?”

  她停下了刚才精彩纷呈的发言,默了默,说:“我是希望能留在旧金山,或者回H城也好,香港这边只是随便来看看,可能不会接受那份工作。”

  他又笑了一笑,不再说什么。

  法式餐厅里的氛围总是私密而浪漫的,桌上燃着蜡烛,空气里飘着若有若无的钢琴曲,头顶是昏黄的灯,照在人脸上个个都神情柔和。不过他们两个人占据了一张四个人的餐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向前探身,而是靠在椅背上,离她有两米远,一只手托着下巴,一只手放在桌上,手腕上银色的袖扣闪闪发光。从前他更爱带她去巷子深处的小馆子,头碰头挤在一张小方桌前抢一碗鱼蛋粉,哪里有现在高大上。

  他没兴趣叙旧,她也说得累了,有一刻停下来,两人就陷入尴尬的沉默。她不知道他叫她出来到底要说什么,好像他根本什么都不想说。两个人面对面默默无语片刻,他终于说到正题:“今天见过律师了?”

  她说了一个“嗯”字,想了想问:“为什么把房子过户给我?我不住香港,又用不着。”

  他只淡淡说:“我也不住那里了。老头子的东西,你都有一份。既然没人要,你就拿着。”

  谈话就转入公事公办的轨道,好像两个生意合伙人在讨论收支报表。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只棕色大信封来,放在桌上,用手指移到她那边:“今天约你出来,是想把这个交给你。”

  她打开一看,里面也没什么东西,只有一张白纸,上面写着一个人的名字,地址,和电话。傅修远在一边解释:“偶然查到这个人,是傅博延的儿子,想到你也许会有兴趣。他应该知道些你家里人的事,要不要去见一见,你自己决定。”

  这时候他抬腕看手表,大概表示事情谈完了,再没有浪费时间的必要。

  她的手机也在这时候响起来。她这才想到,林钊辉要约她去庆祝,她完全把这事抛在了脑后。看手机上的提示信息,他给她发了无数微信,大概因为她没反应,这才打电话过来。

  她一接起电话,他就喊,声音有点大:“你去哪儿了?怎么发那么多消息你也不回?”

  她回答:“对不起,一个朋友突然约吃饭。现在吃差不多了,你想去哪里?”

  林钊辉还在中环,离得也不远,她告诉他这间餐厅的名字,他说现在就走过来,在门口碰头。

  盘子里的菜她好歹吃了六七成,虽然吃到现在她也没闹明白吃的是什么。又胡乱吃了一会儿,林钊辉终于给她发消息说快到门口了,她连忙放下刀叉,笑说:“我得走了,有人来接我。”

  她整理了自己的东西,站起来。他也站起来,绅士风度一如当年。她笑着说:“再见。”他没有说话,只是朝她点了点头。

  她调转身,又从那漫长的过道走回去。头顶飘着钢琴曲,声音很轻很遥远,让她想起那首肖邦的《E大调离别练习曲》。有一段时间,他常常从香港飞到H城来看她,每次告别都难舍难分。有时候深夜,她要走了,去门口穿鞋,他还会追过来,伸出胳膊从后面圈住她,头抵在她的肩膀上,亲亲她的面颊求她:“还早,再过一会再走。”此刻他一定也在目送她的背影,只是不会再追上来挽留她了。

  想到这里,她嘴角那点假笑再也挂不住,眼睛酸得要落下泪来,幸好他在背后,什么也看不见。

  作者有话说:

  说说番外的想法吧:

  1.民国故事还需要收个尾,但惠贞的日记是没有了,所以会写个番外交代一下。

  2.文中有些前世今生的影射,想写个番外把这部分补齐。

  3.虐男主+甜甜甜

  4.???

  除了1是必须写的,其它看这两周有多少时间,能写多少写多少吧。

  下一次更新今晚19:09.

第53章 北岛来信(3)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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