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153
他得是多用力,才能撑着自己从轮椅上站起来,扶着轮椅、墙边、桌子、窗台,一步一步地顶着钻心的疼,像个蹒跚学步的婴孩,努力地尝试着迈出他的脚步。
一点一点地,他可以靠自己从床边慢慢走到窗边了,这条腿似乎也没那么废了,他好像也有了希望了。
可希望不总是存在。
他也会因为放开步子向窗边走去,在到达窗台前的一秒,伤腿忽然抽搐。
他整个人砰地一声,生生砸在冷硬的地板上。
桌角、墙边会把他的额头磕出血来,他会摔得浑身尽是淤青。
而他摔在冷硬的地板上,会看着自己那条废腿,失望地缓缓闭起眼睛。
所以他会用极重的笔迹,在日记里写下这样一行字,划烂了纸页:
【我不能让她认识我,从一个废人开始。】
日记外,宋鱼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啪嗒啪嗒地砸在了他的日记本上,晕开了那行不甘的字。
可惜那会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她还满是期待地问过他。
【小广场里有人办小型音乐会了诶,你要不要到广场上来听音乐?】
【或者... ...我也可以到康复中心里面来?】
就是想和他见上一面。
那天他用长久的沉默回答了她。
彼时的宋鱼多少是失望的,但今天却在他的日记本里,看到了那晚上他的回应。
【我为什么,一直一直还没有任何好转?!】
日记本前的宋鱼,捂着自己发颤的脸,反反复复地擦着眼泪。
她为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哪怕只知道一点,她都不会去问他一个字!
但是过去的岁月穿梭不回去了,而《轮椅日记》也就快到了结尾。
宋鱼再把眼下的泪和手上的泪都擦干,又向后翻了过去。
【主治医生还是认为我就算急了也没用,短时间内很难恢复。我知道,他还有句话没明说,就算恢复了,也是个瘸子,一个不能长久站立的废人。】
【一个废人,怎么配得上她?她妈妈已经让她那么狼狈了,我还要再为她的生活另添狼狈吗?】
【我不能。】
这些天的天气,他干脆不再填了,没有【晴】,连【阴】也没有了,只有空白。
宋鱼的眼泪再次不经意落下,模糊掉了他颓丧的钢笔字迹。
宋鱼记得那会,聊天软件里的Jason,话在变少了,越来越少。
当时她还会因为他的回复简单起来,而忍不住去怀疑,“他是不是,没那么喜欢我了?”
十六楼东卧室里。
宋鱼《轮椅日记》快被翻到了末尾,他的颓丧在每一天的短短几行字里。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写下。
【国外医生说了一个试验方案,有30%的成功率,能让我迅速地恢复,但也可能失败,要重新躺回床上,更久。】
那天他没有给出决定,但宋鱼在接下来的一天里看到了。
【父母不想让我去,但我决定了。】
宋鱼看着他的决定,心跳都跟着这个决定,快跳了起来。
而《轮椅日记》已被她翻到了末尾。
日记本上的日期,到了她和他保持联系的最后一天。
在那天之后,她等了他整整一周,又往后等了两天,可惜他都没有出现,宋鱼也因为她妈的震怒而丢失了自己的账号,怎么都找不回来了。
那时的她在母亲的荆棘高墙之内,懦弱而胆怯,自以为能守好自己画板上的那片天就已经很难了。
于是宋鱼在那个暑假的末尾,妥协地接受了母亲的安排,穿上母亲买的裙子,去见了相亲对象邵宁远,又在母亲的催促和邵宁远的表白中,默认了新的感情。
她不由猜测,Jason的离开,其实是在主动地断开与她的关系。
这一切都像极了荷尔蒙退去之后的厌倦,看起来好像那么有迹可循。
宋鱼痛了,她不愿意再去回忆这个夏天了。
她曾付出了真正的感情,得到的只是对方迅速的厌倦与逃离... ...
《轮椅日记》忽然自己翻过了一页,停止在了最后一张有字迹的纸页上。
是他们最后发过消息的那天,宋鱼看过去。
姜延周在那页的日记上,终于又填上了天气:天空碧蓝的晴天。
【她今天也穿了那件像大鲤鱼的红色连衣裙,还在漂亮的卷发上夹了一对小鱼夹子,她知不知她这样会过于可爱,以至于我可能,会忍不住出去见她... ...】
【但是我决心要去国外治疗了。就算只有三成的机会让我快速站起来,我也要去试一试。如果我能成功,一周之后就能回来,能站起来,能走起来。】
黑醋栗的气息充盈着的姜延周的卧室里。
宋鱼再也忍不住彻底哭了出来,每一声,都颤抖着不可抑制。
她错了,她完全错了。
他没有厌倦,更没有逃离!
她看到他在那页的最下面,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用了第二人称,他叫了她的名字——
【宋鱼,到那天,我会亲自走到你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