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20

  一碗甜粥下肚,又自厨房摸了把药草煮了为杜亭灌下,热度终于褪下,虽然面色仍然不济,但已无大碍,掌柜和豆子守到旁晚便双双告辞。

  夏末日光悠长,斜扎进发白的窗格子上,将一地树影剪得七零八落。

  听到大门合上的声音,榻上的书生慢慢睁开眼,虽然一直昏睡,但掌柜与伙计的对话还是听了个七七八八。

  原来是纸。

  用自己买的宣纸作画,就不讨喜,原来是换了纸张的缘故。

  可是,可是这些纸……

  杜亭撑着乏力的身体下地,歪歪斜斜走到桌旁,将案上东西全部挥到地上。

  新纸、旧纸一并飘落,先落地的是他自己买的玉版宣,而浮毛般在半空荡了许久才无声落地的是这宅子的旧物——不知是什么鬼东西制成的宣纸。

  他捞了一张细看,只见纸质洁白,触手轻软如绵絮,平滑纸面上夹杂着若干不规则的浅黄龟纹,鲜少在市面上见过的样式。他又扯过一张,只见这幅与方才又不相同,略厚些,却一样轻软,微微使力拉扯,发现韧劲极好,撕开一角翻看,竟是几已失传的“特种净皮”。

  若是平常,杜亭定要为自己的发现欢呼雀跃,可是现在……

  只要一想到掌柜的那番话,就从心里感到恶寒。

  死人灰。

  豆子那时问:“那些灰烬能制多少纸?缘何够他攒出这一栋宅子的银钱?”

  “说你笨还不承认,灰没了,可以再烧嘛。”

  “啊你是说——”

  “那时瘟病横行,别的没有,尸体可是山一样多。那些死了的人,当然一把火烧了,我猜……朱疯子可能就是趁那时积了不少制纸的材料吧。”

  豆子的声音有些抖:“疯子,他绝对是疯子!”

  只要想想那场景就觉得可怖,疫病横行的当口,自保尚难,竟然还有人为了炼纸夜半无人去敛那尸灰。

  可是小鬼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

  杜亭伏在地上,颤抖着抚摸过那一张张雪白馨香的宣纸,难道,难道有一张就来自小鬼的尸灰吗?

  按照他原来的猜想,小鬼该是饿死的,可是魂魄既然不化,就有横死的嫌疑,又驻足此地不去,必然和这宅子有关……那么……

  难道不是死后炼制的?!

  杜亭被自己的推测惊出一身冷汗。

  如果这是真的,比恐怖与震惊更甚的,是心痛。

  他想象着那人鞠蒌着背将疑似新死的小鬼拖回宅子,一把火点了的场景,只觉奇寒无比,只要稍微揣摩一下就心痛难以自持——活活被烧死的啊。

  十六七的少年,多鲜活的生命。

  会挣扎,会哭喊吧?

  若发现他还活着,朱疯子有没有收手?

  答案显然是没有。

  否则小鬼也不会是小鬼了。

  杜亭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里拥堵着从未曾有过的情绪,是恨是痛,说不清楚,也无力言说,他抓着那一地宣纸,用力撕扯,他恨那个疫病肆虐人心冷漠的年月,恨生不逢时的悲哀与无奈,恨泯尽天良的朱疯子。

  恨自己……没用。

  就在这时,门又一次被推开了。

  杜亭的心一下提到高处,连滚带爬的站起来贴在窗口往外看。

  却是一个高个白衣青年悠悠踱了进来,一手背在身后,像是提着什么东西。

  难道又是送吃食的?杜亭这么想着,却心灰意冷的没有动弹,现在除了小鬼,没人能教他上心。

  第24章

  没人招呼,那白衣青年便似闲庭信步一般慢慢踱了进来,走步间自有方寸,直接就奔大屋而来,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杜亭再也呆不住,不顾脚软腿软,磕磕绊绊就迎出去。

  “你……是谁?怎么恁的无礼,不问问就往里闯?”他在大门前张开手臂。

  “哈哈,我就说有人嘛。”白衣男子也不嫌他唐突,像早知道会有人出来似的,见面先是一笑,抬起眼道:“在下姓獠名寅,就住在隔邻的山上。”

  杜亭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只无声的与他大眼瞪小眼。

  自称獠寅的男子将背在身后的手抬起,杜亭这才看到他手上捏着一截红色细绳,绳子大约一尺来长,尽头绑着只红壳乌龟,乌龟半个拳头大小,看不出死活,但用红绳拴着,恐怕是活的。

  “一个朋友病了,这是最重要的一味药引。”獠寅晃晃手里的红绳。

  杜亭仍是不明所以,只觉这男子突兀又诡异,看他这身暗纹浅银长袍配云色软衫,怎么看也是个富家公子的打扮,何况又这么风度翩翩的,却拎着只乌龟逛来逛去,成什么体统?!

  但经过小鬼和黄鼠狼的洗礼,杜亭也见怪不怪了,当下回道:“乌龟做药引?这味药也太猛了。”

  “可不是。”獠寅露出懊恼神色,“猛病还须猛药医啊,都怪他,早叫他小心……唉,烦死了。”

  说是烦,可是提到那人,神色间自有一股别样欢喜。

  杜亭听得莫名其妙,又没有下逐客令的立场,只嘴上支应着:“既然是病,那就早点医呗。”

  “所以我才来这里啊!”獠寅轻轻一笑,闪身向室内走去,杜亭在原地一怔,只听那人边向里走边道:“这里应该还有一位吧,在里面么?”

  “你,你说什么?!”

  那人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面色半隐在暗处,似笑非笑道:“你晓得的,他和你我一样,也只是个住客。”

  杜亭的心都要蹦出来了,接下来的话哽咽在喉咙里。

  那人见他这般情状,也不再打哑谜,扬扬手里的乌龟,道:“我要剥下这龟壳入药,可是这东西背了个极大的孽债,须得解了这场恩怨才可入药,否则没用。”

  “你是说……”

  “我也不瞒你,我是个修道的,自有得窥天道的法门,这龟前世便是这宅子的主人,结下恩怨的地点也在这个宅子里。”说罢,盯着杜亭的眼睛不可抑止的弯起来,似笑非笑:“方才见你拦住我的样子,可见已经住了段时日,那么另一位主人……可否请他出来相见?”

  听他说到天道二字,杜亭几乎要匍匐跪倒。

  总算来个懂的人了!

  又看看他手里的乌龟,怒气无故飚出,忍不住破口道:“原来是他!原来托生成了个王八!真是罪有应得——”

  “哦?你果然知道。”獠寅露出愿闻其详的表情。

  杜亭当下便火急火燎的将情况说了,末了十分无辜的问:“你说他日日住在井底,怎么还会怕雨水?可是那天我是眼看着他身上流出水来的,然后……然后就只剩了一件衣服……”想起那夜的情景,再次讲来,仍是悲伤难以抑制。

  獠寅一语不发的听着,最后才不紧不慢的应道:“你和那小鬼到底什么关系?”

  “什……么什么关系?”杜亭一怔。

  獠寅凤目修长,眯起来有些斜吊:“若只是平常交情值得你这般着紧?还下井去捞……你告诉我实话,我就帮你。”

  杜亭的脸腾的红了:“哪,哪有什么……关系,实话我都说了。你到底帮不帮我?!”

  见他急了,獠寅也不再打趣,抬脚便往里间走,边走边说:“现下不说就罢了,不过……迟早你要说。”

  杜亭跟在他身后,巴巴的问:“你到底有没有办法?他……他到底去哪了?还有,还有,你会算卦?能算出他姓什么叫什么吗?”

  獠寅一路来到卧房,在门口站定,尚未推门,便道:“是这了。”

  杜亭奇怪,这房里只有一张大床以及一只书柜,还是散了架的。

第23章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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