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番外四：小人物的大功德（4）239

　　方诚发现，在独属于每个人的记忆里，他的父亲都有不同的角色形象。

　　有时候是温和亲切的，有时候是智慧明断的，有时候甚至是幼稚顽劣的……

　　方诚终于明白了唐忆辞让他发这条微博的用意，也了解了，为什么孩子看见爷爷的遗像上闪着金光，那是父亲的功德。

　　越来越多的人通过各种方式联系到他，想要来送老师一程。

　　甚至父亲曾经任职的山陵市第一中学也主动联系了方诚，希望能在方老师奋斗和奉献过的地方，为他举办一场朴素的葬礼。

　　他曾经在这里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也该回到这里跟所有敬爱和思念他的人们好好告个别。

　　方诚没有拒绝，他也觉得，父亲作为老师，把人生的最后一程放在校园里，应该是他心之所愿。

　　毕竟父亲在他这里养老的时候，还心心念念着学校里备战高考的孩子们。

　　由于顾清安已经提前打过招呼，方诚十分顺利地向公司请到了一周的假期，甚至主管还主动帮他联系，让妻子的部门也给她放了一周假。

　　夫妻俩带着孩子回到山陵市的时候，童年的记忆终于扑面而来，已经在大城市生活多年的方诚，被一种熟悉的、松弛的、亲切的气氛包围着。

　　山陵一中派了专门的老师来接他们，本来都给他们安排好了住处，但是方家在这里有自己的老房子，于是婉拒了学校给订的宾馆。

　　打开老旧的防盗门，方诚仿佛穿越了旧时光，他不像久未归航的游子，反而像一个普通的下午，斜挎着书包，一路疯跑回家的幼童。

　　好像下一秒，母亲就会从厨房里探出身子，慈爱地笑着对他说：

　　“又疯跑！歇一会儿再喝水啊，别伤了肺。你爸今天要给几个学生补课，晚一点到家，今晚妈给你做了红烧鱼，但是咱们等你爸一会，你先吃点饼干垫一垫。”

　　方诚在心里默默回复了母亲的话，然后走过客厅，轻轻推开了父亲书房的门。

　　正对着门口的是父亲的大书桌，普普通通的木头桌子，上面曾经凌乱地摆放着父亲要批改的所有作业，一摞一摞的辅导书，批不完的卷子，还有各种教案和材料。

　　一盏老旧的台灯，方诚小时候以为父亲的台灯质量不好，因为感觉灯泡总是黑黑的，现在才终于知道，是它的工作超负荷了，它曾经陪伴过方老师无数个深夜和黎明。

　　一个旧笔筒，里面凌乱地插着好多支不同颜色的笔，有的用着用着，笔帽就不知所踪了，父亲心疼好好的一支笔就这么废掉了，母亲就用纸给他折一个笔帽，所以这个笔筒里，有一半的中性笔都带着一顶纸帽子。

　　还有一个玻璃材质的小摆件，并不值钱，好像是二十年前曾经流行过的款式，上面还刻着祝您教师节快乐的字样。

　　这个方诚记得，这是父亲带出的某一届毕业生送给他的礼物。父亲很珍惜，这么多年一直摆在桌子上。

　　他小时候顽皮，磕掉了摆件的一个角，父亲心疼得不行，但是也并没有打他。

　　靠墙的一边，是整整一面墙的书柜。

　　父亲虽然是一位数学老师，但他是喜爱阅读的。小时候和父母逛街，母亲必去的地方是儿童服装的卖场，父亲必去的地方一定是书店。

　　方诚还记得，父亲的很多学生都来家里借过书。他并不会跟学生们说什么“不要看闲书，学生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之类的话，反而是乐呵呵地给他们推荐中外文学名著，还总拉着来还书的学生一起讨论。

　　有一次，父亲的同事，和他带一个班的语文老师甚至来跟母亲投诉，说父亲抢了他的工作和孩子们心中的地位，把母亲乐得不行。

　　另一边的墙角，整整齐齐地摞着几个大箱子，母亲说那些都是父亲的宝贝，所以是不许他翻看捣乱的。

　　在把父亲接去海市之前，方诚终于有机会一起整理了这几个箱子。

　　原来，这里存放的都是父亲的记忆。

　　里面有他历年来获得的荣誉，厚厚一沓的奖状，孩子们在外比赛获得的奖杯和奖牌，甚至还有每一年学校运动会班级赢得的纪念品。

　　另外一个箱子，装的是照片，满满的全都是照片。有父亲带过的每个班级的各种大合照，还有他兴起之时为孩子们抓拍的各种瞬间，运动会、朗读比赛、文艺汇演、课间玩闹……

　　方诚记得自己小时候，家里是有一面照片墙的，但是后来照片实在太多了，挂不下了，母亲就只留下了自己成长的记录，而把父亲的这些宝贝收到了箱子里。

　　现在翻看这些老照片，方诚也不禁有些感慨，这不仅仅是父亲宝贵的记忆，是他奋斗过的记录，更是无数从这里走出去的年轻人的青春。

　　方诚想着，等办完了父亲的葬礼，他会把这些照片都整理出来，扫描出电子版，然后建一个共享相册，让父亲的所有学生，都能在这里找回他们美好的时光。

　　山陵一中充分尊重了方诚的意见，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准备这场葬礼，只是在学校的官网上发布了讣告，通知了为方老师举办葬礼的时间和地点。

　　没想到，当天的人来得特别多，甚至学校外面已经都停满了车，交警部门都专门派了人来疏导交通。

　　在学校的礼堂里，摆满了学生们送来的花圈和挽联。

　　其实这里只挂了一张方老师的巨幅遗照，剩下的都是同事和学生们送来的关于他的过往。

　　长长的一条案桌上，全是方老师用过的东西，他的教案、课本、钢笔、保温杯，借给学生就没再要回的外套，甚至还有大合唱用过的指挥棒……

　　来的学生遍布了各个年龄层，他们中的好多人甚至都是带着孩子来参加自己老师的葬礼。

　　在这里，方诚也见到了很多意料之外的人，他们的优秀程度足以让这一场小小的葬礼成为新闻媒体的头条。

　　但是此刻，没有人觉得谁的身份是特殊的，他们都只是方老师的学生，来送自己的恩师最后一程。

　　方诚的儿子看着爷爷巨幅的照片和眼前络绎不绝来送花的人群，奶声奶气地提问：

　　“爸爸，为什么这里有爷爷的照片，他们都是谁啊？”

　　方诚俯下身子把他抱起来。

　　“这些人，都是爷爷曾经教过的学生。他们和你一样，爱爷爷，也十分想念爷爷，所以来看看他。”

　　小小的孩童看着眼前的场景，若有所思。

　　“哦，爸爸，我看到了！爷爷点亮了他们身上的光，所以那些光又照到了爷爷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