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118

  她明知道这件事背后藏着的危险, 却依旧将芰荷留了下来,借着她家中的方便,成为了她的耳目。

  可是,若不如此, 她又该如何?安心呆在皇城, 等着他人的庇护吗?两次, 她两次亲眼目睹过旁人如何为护她而死,她当真心安理得的接受他们的保护吗?

  难道,便要由着陆喻文去做他那些计划, 明知他要陷天下于水火, 却依旧无动于衷吗?

  她有时候也想, 陆喻文难道不该如此吗?若自己的父母遭此难,她难道便什么也不做吗?她不知道自己会如何, 该如何, 亦分不清谁对谁错, 甚至不明白为什么要再活这一遭。

  外头日光大盛, 可她四野尽是昏暗混沌。

  张寅便在这个时候站在了她的门外。

  慕芸半伏着案扫了他一眼,神情难辨:“你来做什么。”

  张寅莫名地瑟缩的一下, 郡主远比他第一日见时还叫人生寒, 但他忍住了想要后退的冲动, 僵硬地立在原地,拧了半刻的手指后,才小声道:“我听他们说你被王爷关起来了,我…我想来陪陪你。”

  慕芸被他扰乱了沉浸的思绪,倒回过些神来。

  她看了张寅一眼便收回目光,又重新趴在案上,并没有什么说话的心情。

  张寅站了片刻见她没反应,又壮起胆子往她那儿挪了几步。

  慕芸听见他靠近的脚步声,仍埋着头,却轻嗤了一声:“有什么好来的。”

  张寅顿了顿,犹豫了一会,道:“郡主待我好,我就应该来。”

  他的声音听起仍旧是有些害怕的,但语气听来却又带着几分倔强。

  案上埋头趴着的人忽然动了动,慕芸撑起身来看着他,无力的笑了笑。

  她瞧起来实在没什么人气儿,张寅觉得自己瞧着都难过起来,便更觉得应该安慰安慰她,奈何年纪太小,也着实想不出什么安慰人的好话,只能紧张道:“我,我背书给你听好不好,我不止会背《礼运》,后面的《礼器》我也会背了。”

  郡主平时总让自己读书给她听,他觉得如此应该能高兴些吧?

  但慕芸只是微微低下头,视线转向腕间,若有所思地伸手攥住了那对叮当镯下悬着的一点朱红,仍旧没有说话。

  张寅便不知道该怎么劝他了,吞吐了一会,只能上前去,跪坐到她对面:“您不要难过了,王爷他人很好的,他们和我说,只是您惹了王爷生气,王爷才不让您出去。等过一段时间,自然就好了。”

  “他们哄你的…”慕芸低着头,动了动嘴唇,忽然又顿住。

  陆喻文待治下百姓用心她知晓,但待张寅还要不同些。

  张寅不过寻常商户子,失了父母被他养在淮南王府里,却没个明确的身份,任他跟着下人们端茶倒水也不管他,却没人真拿他当仆从,未曾见有人呵斥他,如今竟还有人哄着他。

  要说这王府里个个菩萨心肠可怜他一个年幼的孤儿,她是不太信的。

  若当真尽揣着这样仁心,她如今也没有这样的问题了,只这府中的灼灼光辉便能将陆喻文度化了。

  她重新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张寅,忽然道:“看来陆喻文待你确实很好。”

  张寅有些莫名地歪了歪头,却是理所当然的:“王爷待人一向很好的。”

  慕芸淡淡扯了扯嘴角,没接他的话。

  “那贼人害了你父母的性命,你恨他吗?”

  张寅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有此问,小脸微微皱起来,手攥着衣摆,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他自然是恨的,可是王爷告诉他,他会为他讨回公道,报仇这样的事情,尚有他这淮南一方之主操心,无需他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惦记。

  王爷是一方之主,他相信王爷可以替他讨回公道,所以,他其实也没有太执着这件事。

  “若有人替你将那贼人捉拿伏法,替你报了这血海深仇,你会不会高兴?”

  张寅兴奋的点头。

  “那…若是有朝一日你发现,王爷…或是我,也因一己之私害了旁人如此。你觉得,他…与我,该死吗?”

  张寅顿时就定住了,他望着慕芸,微微摇了摇头,一瞬挣扎后,坚定道:“不会的。”

  慕芸便笑了笑,心想终究还是个孩子,纵经了一遭变故,却依旧有人庇护,仍年幼单纯。

  她原也只是好奇问一问,也想借此知晓他若是来日得知,会怎么办。

  室内静默了一瞬,张寅垂着头忽然开口:“若真如此,我用性命替王爷与您抵过。”

  他说这话时声轻似呢喃,落入慕芸耳中却依旧如巨石入水,溅起滔天骇浪。

  她半晌后才回过神来,却换了话题:“我如今出不去,实在无聊得很。你若要来陪我,日后能给我说说此时外头的事情么?”

  张寅受了她刚才那一问的冲击,忽然被委托了这样一个简单的事情,认真点了点头。

  ·

  京中秋风刚起,便连着下了好几场雨。

  柳蕴然立在勤政殿外,斜风裹挟着冰凉的秋雨打在他身上,几滴飞落入衣领颈间。

  他刚同陛下议完事,分明是秋收时节,江南粮价却不曾降过,甚至隐有上升之势。

  杜九渊及各州府皆以仓禀粮草以平物价,原还指着秋收米粮填补此中空缺,偏今秋多雨,刚收上来的谷子若晒不干,便又要霉了。

  他有时候都分不清,到底是天欲降风雨为王朝洗礼,还是当真偏向陆喻文。

  但他并没有机会去考虑这些,他有他的道要走,纵天意是要帮陆喻文,他也只能逆天而行。

  自半月前他与芰荷失了联系,他便知晓慕芸恐有危险,但他依旧只能呆在京城,如从前一般,按着计划一步一步地走。

  分明恨不得就此不管不顾杀到淮南去,却依旧要克制,要求稳,要以最小的伤亡得胜。

  曹帅刚从殿内出来,便瞧见他现在廊下,湿了半个身子,忙取伞替他挡了。

  “柳大人怎么也不打个伞就站在这风口上,小心风湿雨寒的,伤了身子,这朝中诸事可还仰仗着您呢。”

  柳蕴然抬手拧了拧眉心,同他客套了一句:“朝中还有诸位大人呢。”

  曹率知他也不是爱听这些奉承话的人,只说一句让他知晓自己的态度便是,说多了反要讨嫌。于是只将伞递给他:“秋雨寒凉,大人早些回府吧。”

  他见柳蕴然只是点了点头,却并没有接。便又劝他:“大人惦念郡主,又怎知郡主不曾如此惦念着您呢?欲以皮肉苦痛解心病,终不过伤人伤己。”

  柳蕴然看着他递过来的伞柄,忡怔片刻,终是接过。

  “多谢。”

  摧残身体以忽略心头所痛的事情,柳蕴然其实干得多了。

  多到,成了慕芸不在时,下意识的习惯。

  他尤记得从前慕芸刚去时,他恨不得就此死了,却又在午夜梦回时听见慕芸质问他,为什么未能早些来,为什么未能救下她,说她不愿再见自己。他便不知该如何了。

  他似乎死也不该,活也不对。于是便只能浑浑噩噩地过,以期哪日眼睛一闭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了才好。直到安王殿下来寻他,同他说了与曹率今日类似的话。

  “若她爱你,必见不到你如此摧残自身,若她恨你,也得看你受尽这世间苦才会罢休。你若真在乎她,便无论如何,都不该死。”

  他不知道慕芸是否还爱他,但他觉得应当是有些恨的,因此能那样果断决然的放弃。

  他便那样活了下来,日日夜夜的熬着,终成疾时,他便想,应当是慕芸原谅了他一分。

  他受着身上的苦痛折磨,离死越近,他便越高兴释怀,越觉得轻松自在。

  便如此刻他不知慕芸生死何如,但他依旧要一步步走下去,只因那是慕芸所希望的,他无论如何都得将此事办好。

  他心里难不难过,其实都不重要,慕芸会高兴,便足够了。

  曹率看着纤长的身影踏入雨中,秋风携卷衣袍,使他愈发萧条,直到彻底被雨雾吞没,再无踪迹。

  他站在廊下微微摇了摇头,叹出口气来,转身回了殿内。

  嘈杂雨声盖下,掩去了所有声响,冲散了所有叹息,便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第66章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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