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我寄人间433

  韩博爱极他这人前人后两幅面孔、什么贴心话都只跟自己说的性子。

  既然不许大办,家宴却是必不可少,叫府里养的伶人唱个小曲,再请个杂耍班子来助兴也不算过分。

  平阳侯府在热热闹闹给江冲过生日,京城里的局势却是犹如一根拉到极致的弓弦,只消再稍微施加一点力道,立时便能分崩离析。

  腊月廿四,江文泰和江愉抵京,叔侄二人冒着风雪回到了平阳侯府。

  江愉嘴巴相当严实,任凭江文楷再怎么盘问,都不肯将江冲派他回符宁办的事透露出一星半点。

  这反倒让江文楷愈发心神不宁。

  这个年,依然是在侯府过。

  江冲生病之前写的奏折早已呈给圣上,圣上留中多日,终是批复。

  因此,这多半是他在平阳侯府过的最后一个年。

  自从七年前江文楷外放,侯府就再没这般热闹过,一家人终于再度齐聚一堂。

  只是相较于那时,有人生了白发、有人经历沧桑、有人长出脊梁、也有人从玩蚂蚁的小豆丁成长为翩翩少年郎。

  年夜饭上,韩博吃到了含有铜钱的饺子,江冲身为一家之主,照旧要给小辈们发压岁钱。

  重心吸取教训,连已经身在金州的重阳夫妇和淑华淑贞姐妹都准备了,只是这次,江冲却跟没那回事一样。

  宴席进行到一半,四老爷便支撑不住回房休息,三老爷也精神不济跟着一道走了,只剩兄弟几个感慨岁月流年。

  宴罢,江冲让众人都散去,各自回房守岁。

  他同韩博也回到灵犀院,进上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用热水泡脚驱除寒气,身体便彻底暖和过来。

  再裹上柔软厚实的大氅,围炉夜话、谈天说地,任凭窗外北风呼啸,也丝毫影响不到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江冲坐在韩博对面,看他忙忙碌碌地在自己手背关节上来回揉搓,修长的手指以适中的力度在指缝间穿插,指腹按压着肿胀的关节,只觉得本来浅浅浮于体表的痒意随着流通的血液流淌进了自己心坎儿里。

  韩博低着头,认真揉搓着江冲冻疮复发的手,直到将手背手指都搓热,这才用银匙从瓷罐中挖出一块黑乎乎的膏体,放到火盆上烤化了,糊在江冲手背伤处,然后再用大拇指将膏体揉开、搓匀,缠上一层纱布,最后戴上特质的半指小羊皮手套,这样既不影响手指活动,又能保证药膏吸收。

  “那只手。”

  江冲乖乖将另一只手递上去。

  自从韩博发现他手上生了冻疮,就特地找太医配了药膏,每晚入睡前给他按摩涂药。

  经过这两个多月的的精心保养,江冲手上的冻疮虽然依旧红肿,但好歹没像去年那样一遍又一遍地开裂流血结痂再开裂。

  韩博做完这一套,便收起装药膏的罐子,洗净指缝间残留的药物,回来见江冲仍旧坐在原处,还保持着敷药时身体微微前倾的姿势,于是上前屈指弹了一下江冲额头,“在想什么?”

  话未落音便被江冲抱住了腿,毛乎乎的大脑袋蹭进韩博怀里。

  “我在想,你跟我来侯府过年,是不是太委屈你了。”江冲拉着韩博面对面地坐自己腿上,然后将人抱着,仰头道:“你弟还在咱家门外呢。”

  韩博生母留下的嫁妆,他终究是没有收,只是找韩章聊了聊,至于兄弟俩聊了些什么,江冲也不太清楚,只知道韩章是红着眼圈回的黛园。

  从年二十三,江冲和韩博就过来侯府这边,韩章不知道,韩宅的奴仆未经吩咐也不会擅自将江冲的行踪泄露给外人。

  于是临近过年这几天,韩章就天天往韩宅跑,希望能和兄长一起过年。

  “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入赘了你们江家,跟你回来过年也是理所应当,有什么可委屈的。”韩博轻笑,摸了摸江冲的头。

  当初江冲与他私底下商议族谱记名时,用的便是“入赘”一词,并自豪地告诉韩博,他的驸马爹也是入赘,不丢人。

  从某种意义上讲,说驸马尚主是入赘皇家,也没毛病。

  韩博一手搭在江冲肩上,一手捧着他的脸颊,笑道:“你先前跟我说你们家是暴发户,其实我倒觉得暴发户挺好,少了那些虚假的繁文缛节,还显得真诚。”

  江冲动了动嘴,他想说江家原本也不是这样的,在他祖父在世时,侯府的一切都要向世家大族看齐,不仅照搬平阳江氏的家规,还将其细化到近乎森严苛刻的地步,仿佛这样做就能彻底克服骨子里的自卑,真正能融入“八大家”的圈子里似的。

  江冲说的暴发户是自嘲、是调侃;老太爷虽然从来不提这几个字,实际心里怎么想的,谁知道呢。

  “那你喜欢吗?”江冲问,“你若喜欢这样,明年过年我们……”

  “不不不,金州挺好的,不必专程回京。”韩博连连拒绝。

  人多有人多的过法,人少也有人少的过法。

  韩博在乎的不是人多人少,而是只要有江冲在,不论怎么过都好。

  江冲笑了,“我是说,你若喜欢这样,明年过年可以叫些人到我们家里来;你若想要清净,那就我们两个人,对联你写了我来贴,饺子我们一起包,一起放爆竹、守岁。”

  韩博试想一下那样的情景,已经对下次过年充满了期待:“好啊!”

  “明辉。”江冲仰面亲亲他的下巴,将他搂紧了些,轻声道:“有件事我瞒了你。”

  韩博抚摸他脸的手指一顿,沉吟道:“你知道我是怎么失忆的了?”

  江冲先是点头,随后一惊:“你怎么知道我要说这个?”

  韩博道:“你不觉得路引和你那封信的存在,太刻意了吗?在见到你之前,我其实有些怀疑是不是有人动过我的行李,故意将路引和信放进我的书箱里,好引我去金州,说不定那里已经布好了一个陷阱。在见到你之后,我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因为那个人就是我自己,而陷阱,就是你。失忆前的我,一定清理过行李中不必要的东西,只留下指向明确的路引和信,甚至连盘缠也是算好了的,因此除了金州,我根本去不了任何地方。他算准了,只要我去金州见到你,就会老老实实待在你身边,不会再有任何逃离的想法。”

  “可我并没限制过你的自由。”江冲不赞同道。

  “不,你不懂。”韩博笑了一下,低头吻在江冲眉心,“你在我……我们眼里是特殊的。如若非要描述的话,那只能说世间万物在我们眼里可以分为两类:你和除你以外的一切。他算准了我会留在你身边,同样也算准了,在你和真相之间,我一定会选你。想通了这一点,我就明白,失忆之前我就已经预料到了自己会失忆,又或者说,是我自己通过某种手段让自己失忆。是这样吗?”

  江冲脸色发白地点头,他先前完全没想过最关键的线索就在见面那晚自己帮韩博背回去的书箱里,如果当时自己注意到这一点,立时就能明白导致韩博失忆的罪魁祸首,不是何攸之,而是韩博自己。

  “你是什么时候想明白的?”江冲问。

  “我们从金州离开之前吧。”韩博不在意地道,说完又问:“那你呢?你又是何时明白这一点的?”

  不等江冲回答,韩博便道:“我猜,是在我回来之前吧?你那个叫重明的亲信,之前一直没见过,韩章来京之后,他才出现,所以在此之前,他是奉命去查我从观州离开到石安县失忆这中间的踪迹去了。他先去了石安县,在那里一无所获,你又派他去观州。至于观州,韩章一定给你带来了至关重要的线索,但不明确,所以你不是当场就想明白的。而是在我离京之后,没了我在旁干扰,你终于串联起一切,对不对?”

  江冲沉默了,这就是聪明人和蠢货之间的差距吗?

  韩博轻柔地抚摸着江冲的脸颊,嗓音低沉中带着蛊惑:“所以,你生病也是因为这件事,是吗?”

  江冲眼神微变:“什么生病?我何时生病了?”

  韩博心中暗叹,继续套话:“你以为你下令让瞒着我,他们就当真能骗得过我?”

  不可能的,江冲自己都做不到。

  江冲果然上当:“好吧,刚下雪的时候着凉了,咳了几天,不严重。我怎么什么都瞒不住你,你怎么看出来的?”

  韩博眉头紧蹙,事实上他没找任何人问过话,只是在发觉江冲身体消瘦之后,不动声色地查了家里最近两个月的账本和库房登记册子而已,从中发现有一段时间家里药材和补品的消耗略大,同时宫里又进行大量赏赐,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而此刻,他也看得出江冲是在避重就轻套自己的话。

  “不告诉你。”韩博才不会给他下一次和自己斗智斗勇的机会。

  “行吧。”江冲也不强求,“那你想知道自己失忆的真相吗?”

  韩博不答反问:“你想让我知道吗?”

  江冲果断摇头。

  “那就算了。”韩博虽有好奇心,但同时他也明白,倘若江冲想让自己知道,早该说了,何至于等到此刻再来征求自己意见。

  何况在他心里,一个江仲卿,抵得过世间一切。

  “明天过后,你就是我一个人的了,我还在意那些细枝末节做什么。”韩博低头吻了吻江冲带着药香味的手指。

  “对。”江冲释然一笑,“明天过后,我就再也不欠江家的。此身报国,此心许君,可好?”

  长夜漫漫,北风萧萧,建宁七年的新春就在这万家灯火之中悄然降临。

  但随之而来的并不是云开雪霁、春回大地,黑云压城的紧迫感笼罩在皇城内外每一个人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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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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