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年年四季交替,洵晏却不知为何,总觉得季季皆是冬日。安亲王又是临到头了才回京,他一身狐裘锦衣,玉扇在手,就如富贵人家公子的潇洒模样。

  洵晏站在书案前,执笔悬腕,宣纸上游龙疾走,蘸墨出彩,一幅毕了,她搁下笔,接过小德子及时奉上的香茶,小抿一口道:“不到年脚你是不晓得回来了。”安亲王摸了摸鼻子,只笑不语。

  “这次是要住多久?”

  “过了元宵,一旬上吧。”安亲王答道,又看了看皇上脸色,问:“臣弟年初为皇上选的三个秀女,听说姜修容甚合皇上心意,臣弟只怕办不好差事,如今来看,才真放心了。”洵晏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声。

  安亲王略有些尴尬,默了些时候,又道:“年前去了趟淮阳,偶得了那件秀鹤山水画真迹,寻个时间与皇兄共赏。”

  “哦?朕书画馆里岳琪的画作就差这一幅了。”洵晏兴致浓浓的样子。安亲王笑道:“皇兄喜欢就好。”

  这年除夕落着阴绵不停的冷雨,从皇宫的这头,下到皇宫的那头,地上的雪是全化了,安亲王寻了条隐蔽的石子路,前头小太监提灯引路,他小心着路下,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给滑了。今夜是除夕,又是三更时分,巡宫的禁军都有了些倦怠。安亲王的身上透着些微酒气,是方才宴上多饮了几杯留下的。他微微蹙眉,打起十二分精神,望着前方。

  小太监稍微慢了点,回头道:“王爷,就在前头,门前奴才按您的嘱咐打点好了。还是请王爷尽快。”安亲王“嗯”了一声,结果他手中的灯笼,自己进了那道破旧的朱门。

  门内油灯还弱弱暗暗的亮着,他暗自想着,这个时辰,应当是睡了吧?到门前叩门,只一下,就见门被猛然打开,田夕穿着整齐的出现在门那头,她的面上有些着急有些期盼,有些生怕又迟了的紧张,这些神情都在见到安亲王那刻化为失望,继而是望不到底的淡然。

  安亲王也是尴尬,不知该唤什么,好半晌才道:“长话短说,你可想好了,随我离开。”田夕摇了摇头,这个提议,她就不曾考虑过。安亲王早知她不会答应,叹了口气道:“你在此处,自己心中煎熬,皇兄亦是不好过。何苦伤己累人?随我走,我自能安排你今后的去处。”

  田夕定定的看了他许久,道:“我若走了,不说连累你,她更是要难过的。”

  “难不成现今她便不难过了?新婚那日,我特意问过她,娶你是为情为利,她言为情。我便信了。这么些年,皇兄待你如何,你待皇兄又是多少用心,我与十三弟与大家都看在眼里。只不晓得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我此番是受托而来,你且仔细想想,长痛不如短痛,这心上不愈的伤口,时日一久是多磨人。她的性子,骄傲的很,你若执意在此,便是余下一生都耗在这了,你可甘心?至于连累我,你更不必担心,我自有法子。”

  田夕默然不语,安亲王叹息一声,看了看周边的境况,又透过她的肩头看了看里面的陈设,好生劝道:“你的身子已不如从前了,再孤苦烧心的住下去,迟早得出事,我识得一位神医,医术高明,用药不拘,我与他得幸有些交情,你随我走,不为别的,这世间难道当真让你生无可恋了?”田夕稍稍动摇,不为别的,为他那句“你可甘心”。她自问,一直在这里,漫无可能的等待,她可甘愿?洵晏伤她的同时亦是自伤,她可舍得?

  安亲王从袖袋里取出一包药,道:“这药可使人假死三日,之后偷梁换柱之事,我会办好。我不宜久待,你且仔细想想。元宵前,若是想通了,就传太医院的董太医来,余下的我都安排好了。”

  他将药往田夕手里一塞,不再停留,转身就走了。

  田夕在他身后问:“你受谁之托?”

  安亲王头也不回的答道:“乐淑。”

  十日后,洵晏正与恭定凌亲王对弈,皇太子忽然不经通报闯了进来,他脸上带着惊惧惶恐,对着洵晏张口道:“父皇,母亲不行了,快去见见她。”

  洵晏的手颤了一下,黑子无力的落下,在檀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一声扑通,她转过头,看着泽纾,极轻极轻的道:“你再说一次。”

  泽纾的泪水已经溢满了脸颊,当即跪下,膝行到她跟前,带着哭腔道:“再不去,就来不及了,父皇,臣儿求您,就去看一眼吧。”

  洵晏从座上站起,一个踉跄几乎要跌倒了,她一把推开上前扶持的小德子,脸色蓦的苍白苍白,疾步走到门边,却骤然停了下来,心中一个声音在叫喊着:她要见的不是你!不是你!

  她要见的不是你!

  洵晏扶额,深呼了口气道:“去安亲王府将乐淑接来。”

  小德子与泽纾都一时缓不过来,诧异地看着她,洵晏几乎是吼了一声:“朕知道她在那!快去把她接来!”场面混乱起来,恭定凌亲王还算镇定,大步上前道:“臣弟去办。”

  带着两名御前侍卫,急赶了去。

  洵晏独坐在殿中,泽纾已赶回冷华宫了。殿内有点冷,小德子如今是越发不会办事,也不晓得加些碳。

  她把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派过去了,她应当不会有事的,即便太医不顶用,那乐淑一定可以让她好起来。

  到了午后,小德子提着胆子,轻声地进来,洵晏也不问话,只看着他,好半晌,小德子吞吐着道:“田氏卒。”

  洵晏瞬间感觉心里空了一块,她笑了起来,笑容虚无缥缈,低声吟着:“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莫。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那年宜寿宫里,她悄悄的走到正对着一丛秋英花发愣的田夕身边,她只着了件杏色齐胸襦裙,发髻上只簪了一支镂花小钗,却与那满园的姹紫嫣红不逊丝毫。她的声音如此轻柔,带着淡淡的责备:“七弟怎么得闲来宜寿宫了?”她颇不自然的抿了下唇道:“近日事务繁乱,便少叨扰了几回,五嫂莫怪。”

  那眼前的秋英折正是开得最艳丽的时候,小朵小朵的花儿,粉嫩美丽。正看得入神,一朵花毫无预兆地落下,那时的惊忪不安此时回想起竟像是早已安排好了的。她对着那小腹隆起,娇美的人儿叹道:“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呵,竟是一早都注定了的。

  “传旨,追封田氏孝纯圣皇后,梓宫入后陵。”

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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